曲鸿诧异道:“小小年纪便独自离家,原来也是个可怜人。”
程若兰又摇头:“不会啊,他时常说,拜入师门之后,不用挨打,更不用受穷,还有师父照顾,有师弟师妹陪伴,是很幸运的事。对了,他还不时回家里探望,每次回去都带很多糖果点心给弟妹吃,我们两个也随他一道去拜访过。”
“哦?”曲鸿问,“那他自然也不是武学奇才了?”
程若兰翻白眼:“若真是奇才,还会被鸡打得落花流水么。”
“……那倒也是。”
“你有所不知,”程若兰接着道,“大师哥当年很笨的,师父教一遍,他要学好几遍。即便是现在,他也常常在天亮前起床,到湖畔练剑。他的一身功夫,都是靠勤勉才练出来的。我虽然嫌他烦,不过还是很佩服他的,哎,这话你可别告诉他。”
曲鸿不禁又回过头,恰好看到风长林在厨房忙碌的背影,那背影微躬着腰,发尾摊开衣领上,肩膀的轮廓透过衣料显露出来。明明是个从头到脚都普通不过的人,可他凝得久了,竟然无法将眼睛移开。
程若兰见他忽然发呆,凑到他身边,揶揄道:“怎么,心动了?听说大师哥很中意你,如果你乐意当我的师弟,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地考虑一下。”
曲鸿终于收回目光,转回身来:“我怎么会给你一个小丫头当师弟,别做白日梦了。”
“哼。”程若兰瞪他一眼。
“你们又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呢。”风长林已经端着菜饭回到桌边,环视一圈,淡淡笑道,“别闹了,都来吃饭吧。”
热腾腾的饭菜接连上桌,拌三丝,倒笃菜,还有一盘干茶烧肉,虽不能与酒楼相比,但都是江南的时令山货,鲜香爽口,色味俱全。程若兰和乐诚哪还忍得住,抄起筷子,毫无吃相地往嘴里塞,以告慰饿了一天的肚皮。
曲鸿却迟迟未动,手搭在碗沿上,视线盯着丰盛的菜肴,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开,飘到某个荒芜已久的角落。
都是风长林的错,这一路上,一丝一缕积累起的惘然,忽地就化成一个大洞,要将他一口吞进去。
“鸿弟,怎么了,菜饭不合胃口?”罪魁祸首停下筷子,关切地问道。
“那倒不会。”他挤出一个笑容。
风长林道:“不会就好,我们一路总是这般吵吵闹闹,怕你觉得厌烦。”
曲鸿轻笑道:“你多虑了,我们方才还在暗中取笑你呢。”
风长林先是一怔,随后也露出笑容:“都是些陈麻烂谷的旧事,若能博你一笑也不错。”
曲鸿眯起眼睛看着他:“你倒真是大方。”
风长林不大好意思地笑了:“其实也没那么大方。”
曲鸿不明就里了怔了片刻。而风长林已经提起筷子,往他碗里夹了一大块烧肉。
桌子原就很窄,被盘子碗筷堆得满满的,两人的手短暂地碰在一起,风长林的手指很长,皮肤白皙,即便握着粗简的竹筷,也显得很好看。曲鸿眨了眨眼睛,眼眶忽然有些干涩。
浸满酱汁的肉香毫无征兆地飘到鼻子里。
他原以为自己的心早已硬如磐石,冷若冰霜,可现在,竟因一块烧肉的味道而微微颤抖。
*
曲鸿是在罗刹谷长大的。
罗刹谷地处五岭之南,和中原有山堑相隔,从前是用来关押流放刑犯的地方,谷中地势低洼,湿沼丛生,入夜后阴风呼啸,瘴气遮天,除了犯人和狱卒之外,几乎无人愿意靠近。
不知从何时起,恶鬼作祟的流言在附近传播开来,起先还只是危言耸听,后来愈演愈烈,真有狱卒在夜里无端失踪,第二日尸身横曝荒谷,死状惨不忍睹,仿佛被鬼魂索去性命。
彼时正值北朝末年,朝廷上下内忧外患,哪还顾得了流放边疆的刑犯。负责看守刑犯的狱卒们可算倒了霉,不仅领不到晌粮,还要面临性命之忧,久而久之,纷纷擅离职守,逃得一个不剩。
传闻最后一个狱卒逃走后,空谷之中有大笑声传出,颠嗔狂放,盘桓于荒山郊岭之间,三日不散。附近的住民这才明白,作祟杀人的并非恶鬼,而是比恶鬼还恶的恶犯。从那之后,罗刹谷便成了恶人聚集之地,专纳江湖上走投无路的三教九流,邪士怪客。
曲鸿的义父名叫曲渊,也是罗刹谷里的住客。
曲鸿在那里度过大半的童年时光,和千奇百状的恶人打过交道。这些人大都是重犯,有的骨穿锁链,有的身披刺青,面目和心地一般凶煞,将仁德道义视作粪土,彼此之间只讲利益是非,不讲情分脸面,平素互不进犯,偶尔发生冲突,厮杀起来,断手断足,流血送命,也是常事。曲鸿与他们生活在一处,从小便目睹了世间的穷凶极恶,好在他天生机敏过人,在拳打脚踢之中,耳濡目染各门各派的武功,竟习得一身杂学,聊以自保。
曲渊虽对他悉心照料,却鲜少传授他武功,他曾询问缘由,曲渊叹曰,自己年轻时犯过大错,全身武功已被废去,无法再使。所以他最好不要学自己的武功,不要走上同样的错路。
在曲鸿的印象里,义父只授过他一套功夫,那是一套清凛脱俗的剑法,虽是剑法,用的剑却不是铁剑,而是一柄玉笛。
玉是上品良玉,通体翠绿,纯净剔透,可玉笛却像它的主人一样,被废去了“功夫”,吹奏不出曲调。
无法吹奏的玉笛哪怕再精贵,也不是一支好的乐器,曲渊却将它用作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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