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摇头道:“哪里的话,这点子东西哪里寻不来?夫人的良言却是旁处再也听不着的。”崔氏笑道:“太太总这么说,我都快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两人闲话几句,薛姨妈外头有事,让宝钗陪坐,就先告罪出去了。
崔氏拿勺子轻轻搅了搅那糖水荔枝,叹了口气,缓着嗓子对宝钗道:“姑娘这也没多少日子就得进宫去了,该说的琐碎规矩我们也说了几遍,还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告诉姑娘。”宝钗忙端正坐了,正色道:“谨领夫人教诲。”
崔氏笑着摇了摇手,才说道:“规矩样子,都是说给人听做给人看的,一样的规矩,有的人做出来就让人看着信服舒服,有的人做出来就让人瞧着别有用心,这就不是规矩的错了。姑娘可明白为什么?”
宝钗略一思索,问道:“可是因为常日里行止的缘故?”
崔氏赞道:“姑娘小小年纪,这番心思气度,已比旁人胜出多少。不错,正是个常日印象的缘故。有的人并不守规矩,奈何人人心里认定她就是个大大咧咧不爱计较的人,虽则规矩上散漫些,也是天真性情。如今宫里顶受宠的那位长公主,便是如此。当今中宫却是出了名的讲规矩有规矩的,也因这点常受太后夸赞。那么看来,到底是讲规矩对呢,还是不讲规矩对?”
宝钗哑然,崔氏顾自往下说道:“太嫔中有一位当年宠冠后宫,后来却因了一个不守规矩的名头废黜了,还是新皇施恩众太妃加封时才重新有了嫔位。如今的公主年纪都还不大,其中一位就因少年老成循规蹈矩被当今嫌其世故而不甚得宠……”叹气道;“这可又怎么说呢?”宝钗缓缓摇头。
崔氏笑道:“姑娘要记着,规矩也好贤德也罢,不过是做给人看的。在什么时候什么身份该怎么做,却不是死的。宫里从来不缺人,顶要紧的从来就不是那些,而是另外两个字——‘有用’。”
宝钗迷惑道:“有用?”崔氏道:“正是了。姑娘家里也有买卖,想必同行恶斗的事也有耳闻,世人为了锱铢之利尚且如此。那宫里是天下富贵权势所在,得一青眼飞黄腾达者比比皆是,底下所踩枯骨自然只多不少。
这样的地方,有多少人情?天家无情这话,姑娘总该听过的。既如此,自然只剩下‘利害’一说了。我等小小人物,在那里,能活着不过是因为于某些人‘有用’罢了。姑娘需得有一双慧眼,能看清上上下下的得失利害,莫说与我等小人物无干,天若骤雨地若崩塌哪有小花小草能安然无恙的?是以,‘识时务’才是宫里生活的第一窍要啊。”
宝钗皱眉道:“那样地方的人情利害,哪里是片刻能学得会看得清的,想要识,也未必能识得啊。”崔氏点头道:“也是如此,只是进去的又有几个是惯熟这些的?就是比谁学得快看得明了。虽是如此,中间有几件事,若记住了,自然也是大有好处的。”
宝钗忙问是什么,那崔氏便道:“一个便是牢牢记着谨言慎行四个字,尤其是谨言。老祖宗说‘祸从口出’,却没几个人真的放在心上。宫里是顶顶能映照这句老话的地方了。多少人图一时口快,结下了仇怨。一时之气,你不作声,旁人就猜不透你。非要说出个是非好歹了,到时候都是把柄。
说句到头的话,就算你恨杀了这个人,你又何必嚷嚷地全天下都晓得?越是如此越要若无其事,嘴里半句怨言都不能带出来,平日里分毫关系都莫要沾上,到时候即便他真没了,也没有哪个能想到你来。”
说了抬眼看宝钗一眼,笑道:“这个话说过了些,可吓着姑娘了?”
宝钗有薛蟠这么个哥哥,胆子早已大了许多,哪里会真的吓到,只淡淡笑着摇了摇头。
崔氏便接着道:“谨言,方才说了。另一个是慎行,在低处时要打点妥当交好关系,在高处时更要面面俱到,切不可轻易看轻了谁。在宫里,一朝得宠和一朝失意的都太多太多,多少人都是败在自己的轻狂散漫手里的。不顺时怨天尤人,破罐子破摔,得意时飞扬跋扈,广结仇怨。
方才说了,在宫里能活着的人,都是有用的人。是以即便不求交好,至少也要不得罪才好。行事多想几遍,宁可多费些心思,莫要轻易得罪了人。这点点滴滴平日不显,时候长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各人心里就有了定论。平日多花些心思,总是值得的。”
宝钗问道:“这宫里又要如何不得罪人呢?”
崔氏道:“其实也容易,人总有缺什么的,或者自己觉得自己缺什么的,你给了这个,自然认你的好。小奴才们没什么进项也没什么出息,给点赏赐自然是好的,却不是最好的,若能给条得脸的路,或者哪怕给两分尊重,都让人感激着。
高高在上的那些人,他们要的东西,咱们可给不了。可这些人也有喜好,喜欢安静的你就少说话,喜欢伶俐的你就要能说笑两句,上了年纪喜欢陪伴的你得常去才好,再有个什么爱甜嗜酸的,能记着点就更好了。”
宝钗听了连连点头。崔氏这才笑道:“今儿这一通长篇儿,说多了。这为人处世,都不是生来就会的,得练。到了那地方,你自然都明白了。”宝钗闻言沉思不已。
午后日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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