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可好?」
主子已死,按宫规这些过往伺候的人必须回到宫内。然而皇宫是人情冷暖最残酷的戏台,若是下等宫人倒也罢矣,反正做的都是些粗活杂役,没有固定跟从的主子,只需做好份内的事便能有口饭吃、有份俸银可拿。可朴晋他们本是东宫殿的上等宫人,回到宫内面对已然易主的东宫,他们不可能再回到原本的位置。空有官阶却无存立之所,他们……将面对多麽尴尬又艰难的处境?
就算按规矩卸去宫职重回寻常百姓的生活,对於没有一技之长又无田产财富的阉人,加上世人的閒言閒语,也是不易。
而这些,从前的自己却未曾想过。
或许在老百姓们眼中,以前的他能算是爱民如子的储君;可同样的心态在现在的楚云溪看来,却只是上位者的高傲。倘若真的爱民如子,又岂会将伺候他的人看得比皇宫外的百姓还低?岂会在心里头把人一个个照世俗尊卑的眼光摆放出高低上下?
就像那个家破人亡跪倒在殿前哭求的孩子,在屈服於权势後沦为帝王泄欲的玩物後,也被自己从官家子弟降级成佞幸之流。而他,从未对那孩子无法选择的命运予过分毫怜悯……就连施舍……也从未有过……
重新审视过往之事,让楚云溪愧疚不已。
曾经,他不服,对於荒淫无德的君王何以能得到列辰的忠心而不服。可如今再再深思,才深觉他确实不如那个从乱世中辟出一片江山的父亲。
在父亲被权势的魔爪扼住咽喉拖入沉沦流沙前,他确实是个不因身分地位将人区分的王,无论他後来为何心性大变,单凭此点,自己确实比之不如。
而如今,从生死关门前绕过一回,他是真真切切地将心中那条尊卑之线抹去,亦真真切切地,用心看、用耳听。看老百姓过的日子、听老百姓们的心声
信念,如斧劈石,一凿一凿地刻出楚云溪心中的愿景──一个真正名之为国泰民安、天下太平的愿景。
「他们……可好?」
拉回心思,才发现不知何时又走了神,连是何时贴著列丹弓的背将人搂在胸前的也不知道。
楚云溪鼻息微吐,把没有答覆的问句又问了遍。
倚在楚云溪胸膛的列丹弓,依旧阖著眼享受背上传来的体温,道:「一时半刻还死不了他们,顶多受些冷眼閒语。若你想让他们真正地平安,就得踏上一条血道。不只是朴晋赵央这些人,还有你这一路走来看到的人们,他们已经活得太苦了,苦得也该是将太平日子还给他们的时候了。」
「我明白。」低沉的声音,贴著列丹弓的耳廓说道。
怀里的人摇摇头,挣开暖和的胸膛转身与之对视,叹。「你只是明白。」
楚云溪扯出一丝苦笑,以指轻点列丹弓的眉心,「你啊,何必拆穿我?」
情人话里的意思,他明白。
可……也只是明白……
是呀!即使他被父皇下令流放赐死、即使他掩去身分入了楚家军、即使他看著百姓们的苦不下万次在心中发誓……
然而那杆反旗,他仍有最後又最後一丝犹豫,屡屡握入掌心,却又放开。
「云溪,你究竟在犹豫什麽?」拍开楚云溪的手,列丹弓问了连他也数不清问过几回的问题。
「他……曾是个在乱世中为苍生辟出一片净地的王……」
列丹弓逆眉反驳:「可他如今只是个残虐无道,弄得天下民不聊生的暴君。」
这句反驳之词,他同样说了不知道几回。每当两人的争辩到此,得到的总是楚云溪彷佛发自地底深处的喟叹,接著用同样的一句话作为争辩的结语──
他,为何而变?只是权势的腐化?
果不其然,像是戏子排练般,楚云溪呼吸一滞後,深深叹道:「他,为何而变?只是权势的腐化吗?」
「你──」
没有意外的反应、没有意外的言词,同样没有意外地勾起列丹弓的怒气。
也同样,没有意外,以列丹弓负气踱步离去落幕。
成功用话激走执傲要求得答案的情人,却挥不去萦绕胸中的疑惑。
背後,军帐被长风撩起。
「大哥,老将军传您入内。」
「是。」
长风之後,一群大汉接连出了帅帐,一个个用眼神向楚云溪行了礼,随即分作内外两圈,背对帅帐严守他人靠近。
帐前,楚云溪仰望顶上横越夜空的星河,用著细不可闻的声音道。「终於……能揭开那道谜……」
那道,何以开国霸主却成无道昏君的谜。
英雄泪(36)
(36)
校场上刀戟攻守互不相让,比武的场的周围绕了一圈的男儿,呼拥叫好声此起彼落热闹极了。场中央纪平猛一发力将刀刃卡入铁戟的双钩之间,前臂一震,震飞对方手中的那只戟,漂亮地赢了这场较量。
「属下服了。」对手满脸钦佩抱拳半跪於地,对於能同纪平较量一事满是喜悦。
威平营虽无战功,可对於当年能随著传说中第一回带兵作战,便救了三关之危的少年将军列丹弓,与那被废太子楚云溪前往南疆的纪平等人,列家军中的热血男儿们无不把他们这些有机会在列丹弓手下练兵的人视为羡慕的对象。
要知道这位虽然英年早逝的列少将军,就连四将军列丹颺也常在弟兄们面前摇头,说是自家小弟的武艺比他还要高上几分。而四将军的这句话,早在军营里传得是人人尽知,所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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