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细作混入军中,潜伏几年甚至十几年几十年,等到了关键时候,给予重重一击。像朱耳达这样自小混在别国还做到一国将领的,一千个细作中找不出一个来,培养一个需要付出的代价巨大,若不是这次利益实在让人眼红,承国太子还不一定舍得动用这颗钉子。
在平时,细作们全心全意为潜伏的国家效力,完全看不出丁点差错,朱耳达能征善战,在对敌戚国时攒下了赫赫军功。徐偿趁机提拔他,虽然含有拉拢人才组建势力的私心,但是仍然合情合理,谁也说不出反对意见来。
正是因为如此,苍天素才没有处罚他识人不清,削减俸禄,降低职位,只是罚跪三日。然而就算没有实质性的处罚,对于心高气傲的徐偿来说,这件事本身已经像是一个巴掌,重重打在他脸上,足以让他在以后的日子抬不起头来。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李仁锵不禁有些怜悯他。如果这些日子以来,徐将军不是这么风头毕现的话,一向不喜欢做恶人的西北军主帅指不定还会好言安抚一下,哪会当着全体士兵的面,给他这么大的没脸。
李仁锵看得出来,苍天素提拔徐偿,不仅在于他军功卓著,而是新的主帅需要组建一个势力,跟原镇北将军段德遗留的势力叫板。
两边人马都不需要掌握在苍天素手中,但是需要两方实力相当,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底下人闹得越厉害,越有利于主帅权力集中。如果属下齐心合力凝聚成铁板一块,反倒不容易听从苍天素调度。
原本段德的人马听令于段羽而不是现任主帅,就算段少将军对苍国大皇子忠心耿耿绝不会背叛,这种局面也是苍天素不能允许的。
段羽有没有二心是一回事,自己手下的兵到底听谁的是另一回事,“谁才是军营中的老大”是原则问题。撞到底线上,苍天素绝不是好说话的主儿。
所以他分化李仁锵,提拔徐偿,打散段德生前的安排,确保三方势力的发展都在自己的掌控下。
除去死忠段家的人马跟着段羽老老实实拥护苍天素,平日里连屁也不放一个外,李仁锵带出来的这一波和徐偿结交的另一波,分阵营打擂台,轰轰烈烈闹得不亦乐乎。
在失踪前,苍天素一直有意无意地维护新生势力,所以徐偿才能迅速崛起,一帆风顺。李仁锵冷眼旁观,暗叹现在的小豆丁弄起权谋来怎么跟玩似的,没有料到这位本应人老成精的徐将军会冲昏了头脑,妄图冲破桎梏,挑战苍天素的权威。
真是可笑,兵权握在主帅手中,人家一路走过来又顺风顺水,百战百胜,天意所归民意所向,皇帝放着自己的孩子不支持,难道还能把这天大的军功平白扔到你头上?
凭着拉拢几个没脑子的蠢货,还想趁着主帅失踪的时候搞夺权?你手中的权力再大,那也是苍家的娃娃漏给你的,难道你以为离开大本营一个月,他就没了收回去的本事?
没有徐偿视而不见的多番纵容甚至是私下帮忙遮掩,凭朱耳达一个人,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将那么多情报一一传递出去。因为一己私心就将主帅置于敌国刀枪之下,徐偿犯了人臣大忌,以后注定翻身无望。
迈入军帐的李仁锵看着西北军埋首书写的年轻主将,心底突然生出一股难言的怜悯。处在少年期与成年期圆滑过渡的十六岁,本应是明亮耀眼年少轻狂肆无忌惮的年纪。
李仁锵驻足不前,凝神打量,看不到志得意满,看不到踌躇满志,看不到憧憬希望,入目的,只有疲惫孤寂,遮掩在浓长如羽的睫毛下,眼睫轻颤间,浓郁得几乎要满溢出来。
苍天素等了良久,不见他出声说话,将视线从情报册子上挪开,打量着默然无语的李将军:“有事?”
十几位将军不论分属哪个阵营,无一例外都认为主帅和李仁锵铁定八字不合,两个人一见面,不怕死的李将军第一句话,铁定能噎得人说不出话来,以下犯上不敬上司的做派实打实地放在那儿,全赖苍天素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罢了。
只有苍天素自己明白,整个西北军领导层中,李仁锵是最投自己眼缘的一个,因为他足够聪明。
苍天素分裂段德原班人马的意思刚露了一个头,李仁锵当即领着跟自己更亲密的部下从段羽那里跑了出来自立门户;苍天素不愿意三派人马都跟着自己随声应和,李仁锵不用吩咐就跟他翻脸唱反调;苍天素对几个领头将领多疑猜忌,段羽浑然不觉,徐偿忙着指天画地发毒誓表忠心,李仁锵直接做甩手掌柜,毫不留恋地把权力双手奉上。
苍天素对李仁锵的欣赏,由来已久。
李仁锵瞬间回神,摇了摇头:“凑过来看大名鼎鼎的徐将军笑话罢了。”
苍天素似乎笑了,又似乎没有。李将军莫名心虚地低着头,眼角努力上挑,模糊一片的余光仍然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
“我在看澄王爷起兵谋反的全过程详尽描述。”苍天素手上这份是段家上交的作业,军营探查出来的结果太过笼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李仁锵心知肚明,看着对面半大少年的眼神中又掺杂上了怜悯,多可怜的娃儿,满军帐都是枯燥无味的纪实资料,同一件事还要看三遍相互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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