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玄已经不下数次听过这番提醒,但他依旧执拗地摇了摇头,“且再等等。”
车夫咧了咧嘴角,这句话他也是听过数次了。
他忍不住顺着自家主人一直呆呆凝望的道路尽头看去,依旧是空荡荡的,莫说是人影了,就连流浪的猫狗也无。
车夫的心里也是犯了疑。
要说是郎君的友人之列,不久前他们已经携伴而来,和郎君很是依依惜别了一阵,还留下了不菲的别礼,可若不是郎君的旧交,又会有什么人能够让向来恪守时间,从不拖延的郎君延误这般久的时刻?
谢子玄并不知晓车夫心中的百转千回,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低声说道,“他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
与其说是告诉别人,倒不如像是在说服自己。
他还记得自己昨日与许轻凡谈及要返都郡赴任时眼前人骤然冷淡下去的神色。
那般傲意疏狂的人,自然是对他的仕途经济瞧不上眼,而他之前,对这种不食人间五谷,自以为清贵的所谓“高人隐士”,同样亦是嗤之以鼻。
但因着心里不可言说的一份感情,他唯独不想在那个人心里留下任何不堪的印象-------哪怕那是自己早就选择好的道路。
天色愈发的暗了,黑云密密麻麻地排布,阴沉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谢子玄最后流连地看向那条通往许府的道径,狠狠咬了咬下唇,终究还是在车夫的催促声中上了牛车。
牛车讲讲行出了不远,在车厢内怔愣地烹煮茶砖的谢子玄,恍惚间竟是听见了并不甚明了的乐声。
苍凉的古琴之声,用一个曲调作变化反复,迭唱三次,激动而沉郁,其间难舍惆怅之情不言自明。
谢子玄恍惚之间将沸腾的茶水倾倒在了手背之上,但却没有丝毫吃痛的反应。
他听见了之前苦苦守候的那个人的声音,在萧瑟的秋风之中吟唱,和着琴曲,似乎连天上的流云都止住了步伐,天地之间,只余那一个人的声音,飘响,飘响,经久不息。
“遄行,遄行,长途越渡关津,惆怅役此身。历苦辛,历苦辛,历历苦辛,宜自珍,宜自珍。”(1)
谢子玄阖目,静静地聆听这一分之音,同时也抽出了腰间别着的竹笛,嗡然奏响。
不管他们彼此之间政见不合,志趣有异,静噪不同,临别之际,他们依旧能为彼此献上诚挚的祝福。
琴声笛声悠然相和,传成了一个盛夏和金秋的记忆。
许轻凡端坐在胡床之上,双手已经离了犹在颤抖的琴弦,他极目远眺,夜色昏暗,他已经看不见那辆在暮色里渐行渐远的牛车。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能不识君。”
他的手漫不经心地在弦上一勾,坚韧的马尾琴弦竟是应声而断,其冲力恶狠狠地划破了许轻凡的指尖,渗出了殷红的血珠。
“道阻且长,万望谢君珍重。”
许轻凡抱起了珍爱的檀木古琴,转身面向着和谢子玄截然不同,背道相驰的道路,坚定地踏出了步伐,终不回首。
他的袖口在猎猎风中鼓动,宛若羽翼一般。
这一年,是公元282年,许轻凡十三岁,谢子玄二十一岁。
距离那个群王逐鹿,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时间,还有八年。
第五十三章
五十二章
汉朝刘向《说苑·修文》中曾写道:“冠者,所以别成人也,君子始冠,必祝成礼,加冠以厉其心。”
因以为根据,“加冠”即为男子年满二十,亦是成年,足以担当家国之任的年纪。
今日许宅一片喧嚣沸腾,热闹不休,阖府上下人等均是喜气洋洋,眼角眉梢都透着欢喜的劲头,盖因他们许氏的嫡长子,未来许氏的家主,许轻凡许郎君,于今日便要行加冠之礼,寓意正式成人。
这般重要之事,布席告祖、筮卜吉期,自然不在话下。
自从翻遍了黄道之卷堪堪选出了大吉之日后,从老爷夫人到婢女仆从,个个都忙得连轴转,恨不能一个人掰做两半使。
拟定宾客,备好牺牲,整理宅院及宗庙,服饰乐器,鼓乐之人……桩桩件件,均是不容有失。
许氏一族乃是城内赫赫有名的世家贵族,于这等嘉礼(1)大事上,要求自是百般严苛,其间条条框框,繁文缛节,多不胜数。
然而,在这厢众人热火朝天,个个东奔西走不亦悦乎的时候,此次事件的真正主角,关注的重心----许轻凡,倒像是没事人一般,悠哉悠哉地窝在后院,懒洋洋地在木质走廊上靠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往湖中投着饵食,诱得下方一群锦鲤扑腾抢夺,波纹一圈一圈地漾开,扩散出很远。
他的目光迟滞,怔愣地看着倒映着湛蓝晴空的澄澈水面,带着些许恍惚,些许迟疑,不知是在想着什么。
“哎呦,我的小祖宗。”
一声焦急地带着几分尖锐的声音从许轻凡的身后响起,他抬了抬眸,含笑回头。
“福伯,恁得这般着急?”
被许轻凡唤做福伯的是一名头发斑白,身躯带着佝偻的老人,怕是已过花甲之年,作为许轻凡爷爷小厮的他,算得是府中头等的老人,亦是看着许轻凡长大的长辈,饶是许轻凡再放浪不羁,也对他抱有一份敬意。
福伯见着眼前的小少爷不疾不徐,散漫不经的模样,又是气急又是好笑,条件反射地咳嗽了几声,才讪讪笑道,“郎君可知今日是什么时节,有什么安排?”
许轻凡默默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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