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七嘴里还叼着香烟,刷地一回头,脸色立刻冷下来,把烟蒂吐到地上像吐出什么秽物,恨恨道:“滚!”
商细蕊心里一突突,哦了一声,讷讷地就要走。
杜七厉声喊住他:“不是说你,你过来咱们玩。”
薛千山脸上带着油滑的笑,赶开窑姐儿就拉着商细蕊坐下了:“七少爷不要这样嘛,大家都是朋友,人多点才好玩。商老板你说是不是?”一手竟已开始洗起牌来。
商细蕊心想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就觉着杜七生气了。
想不到杜七狠狠地瞪了一眼薛千山之后,便跟着一起打起牌来,大概是因为不愿在窑姐儿面前失了风度。商细蕊两局牌一过,加上窑姐儿们不断在旁边活跃气氛,便彻底忘记了杜七在生气这回事,还很高兴地吃了一碗甜藕粉,两块芸豆糕。
杜七忽然眼光一动,望着一起打牌的窑姐儿fēng_liú无限地笑了笑。窑姐儿回给他一个莫名其妙的无辜的笑。杜七想想觉得有点不对劲,身子后仰,往桌底下一觑,猛地就踢开椅子站起来,骂了一声□妈的,把桌子兜底那么一掀。
商细蕊吓了好大一跳,一碗滚烫的藕粉全扣在大腿上,饶是冬天裤子穿得厚,还是烫得眼泪都出来了,要是羹汁渗透了衣料糊到皮肤上,那更得要人命,跳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背过身脱裤子。引得窑姐儿们也不管杜七的怒火了,你撞撞我胳臂,我对你使使眼色,笑嘻嘻地站在那里看商细蕊脱裤子,长褂底下那双精瘦修长的腿,便是她们经多了男人,看见还是觉着很动心。
商细蕊朝着杜七愤怒大喊:“你这是发的什么疯!”
杜七手一指薛千山,怒目相视。只见薛千山一只皮鞋不知何时离了脚,单腿而立正要去穿那只鞋子。杜七见状箭步上前,抓起皮鞋就往门外一扔老远。薛千山看这距离,可不是两三步能跳过去的事儿,索性袜子踏在地上站稳了,厚脸皮地笑道:“七少爷的脾气还是这么大,好啦,薛某告辞就是。商老板和我一起走?”
窑姐儿们看见薛千山光脚穿袜子和杜七的反应,就已经心知肚明桌底下发生了什么,想笑又不敢笑,几双眼睛滴溜溜转。商细蕊一点儿也看不明白他们,捡了桌布擦掉裤子上的汤水,气鼓鼓地说:“我也要走了!”
杜七恼羞成怒,对窑姐儿们皱眉叱道:“你们也给我滚!”平时杜七叫条子,麻将桌上输出去的钱就不说了,赢到的钱最后也都要给窑姐儿们当外快带走。这一次他不说赏,几个窑姐儿还是纷纷蹲下身去,在满地的碎瓷片中拾钞票。等商细蕊穿上裤子薛千山穿好鞋子,她们才手忙脚乱地包好钞票跟上来:“薛二爷!您带我们一段呗?这个天儿坐洋车怪冷的。”商细蕊看到其中两个窑姐儿的手都被瓷片割破了,手绢拿去包了一包钱,伤口就用嘴吮着,那大红颜色的厚腻的唇膏,比滴下来的血更要红一些。
商细蕊常常能够见到这些花红柳绿的女子们出入牌局,里面也不乏他的狂热戏迷,拿皮肉钱给他买这买那地捧场。导致过去商细蕊对她们的看法很矛盾,从小唱来的戏中,既有“女儿清白最为先,落得个清白身儿,也就含笑九泉”,仿佛女子失贞,就不是一等一的好女子,甚至失去了在世为人的资格。但同时又有梁红玉,杜十娘等义妓为后人传颂千载。商细蕊想不过来,索性就没有想法。再后来经事多了,发现他其实只对不靠本事吃饭,还活得很得瑟的人有一种蔑视的态度,至于干的哪门子营生,他毫不在意——戏子本身也是下九流的。戏班中的女孩子陪老爷少爷们过夜,他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窑姐儿中间偶尔有个弹琴唱戏出色的人物,他也肃然起敬。商细蕊一直觉得眼前这些只会陪男人打牌睡觉的窑姐儿高不能清白一死,低不能一技傍身,不管生在哪个行当都是末流,不值一提。今天却发觉,其实她们也是很有能耐的,当着杜七盛怒之下还敢火中取栗的胆识,还有那么细嫩的手,从碎瓷片里捡钱居然不怕疼,还能捡得那么干净,一个大子儿不留。她们是有不管在什么时刻什么情况,都能捞着钱的本事。
商细蕊想道,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唱戏拉琴了,还不比她们能活着呢。心里不禁有种说不出来的宽慰和后怕。
初十这天正是常之新外出公干,蒋梦萍来程府小住的日子。程凤台借口送常之新去火车站,脚一滑就来了街那头的商宅,商细蕊此时还在杜七那里,教程凤台满怀热情扑了个空。傍晚把蒋梦萍接回家,二奶奶特意命厨房多添了几样菜来招待她,正在绞尽脑汁揣度她的口味。
程凤台就想到商细蕊的毕生三不:一不唱《白蛇传》,二不学诗词歌赋,三不吃宁波汤圆。因为《白蛇传》,蒋梦萍与常之新结了缘,商细蕊当时还傻傻地给他们配小青,结果一曲成箴,白蛇追随许仙而去,乃是他的奇耻大辱。第二件,源于当年他与常之新吵架的时候,常之新对他说:你书也没有念过几天,人世间的道理能懂多少?我堂堂一个大学生。所以你姐姐的事,我说的才是正道理,你该听我的。又拿出与蒋梦萍和诗的事迹来证明他们是更高一等的灵魂知音。把商细蕊气了个倒仰。他那么博闻强记,本来大可以成为第二个梨园雅趣原小荻一般的人物,此后却连识文断字都不愿意了。第三件就简单了,宁波汤圆是蒋梦萍最钟爱的食物,每逢下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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