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小二一面热情洋溢吼堂,一面小心翼翼招待这俩角儿。
灰袍玄褂人低沉道:“上你们这儿最好的菜,给爷利落弄干净,不然小心你脑袋!”
蓝袍白褂人一笑横扇,阻止道:“诶,如今泉城蝗灾闹得厉害,饥民尚食不果腹,咱就甭挑剔了。倒是,久闻章丘大葱蘸酱的名头。来一碟儿,配上面饼和小酒,正应苏子那句,人间有味是清欢。”
“都听七爷的,”灰袍人话不多说,将宝刀往桌上一拍,呵斥小二,“还不去办!”
小二吓得一蹦三尺,诺诺跑人。待酒菜上来,蓝袍白褂的主子从袖里掏出一锭银子,搁桌上,笑如春风道:“小兄弟,我向你打听个事儿。”小二既怕灰袍玄褂人发怒又舍不得银子,低头哈腰应道:“小爷您要打听什么,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蓝袍白褂人展扇做个附耳的手势,压低声问:“龙山镇怎么走?”
小二听得一惊,龙山镇是出产贡米的地方,自打蝗灾肆虐,泉城就剩下那处安然无恙。可是就在不久之前,那里遭到了四煞神教的洗劫,贡米都让那伙人发放给了饥民。这事儿闹得很大,惊动了上头的人。知府府衙的官差,多次交代他们这些开客栈的,留意京城来的钦差密使。
“我们听说,那龙山镇,和古时轩辕帝有些干系。想去碰碰运气,淘几件值钱玩意儿。”蓝袍白褂人似瞧出了小二眼中的惊疑,有意无意解释。
一炷香时间后,知府府衙里,知府余善水和副都统杜巽一,凑头把玩着蓝袍白褂人给小二的那锭银子。这是一锭官银。普通人若在民间使用,那可是枭首的大罪。
“他要去龙山……”杜巽一琢磨道。
余善水捋须道:“下官在任三年,从未听说那处有黄帝的遗迹。”
小二也挺费解:“小的也是这么说的,劝他俩去曲阜,孔圣人的故里,那兴许有明器。那白褂子的小爷不答应,说孔庙孔陵都去两三回了,秦始皇和金兵糟践过,如今连个木屐都不曾剩下。入目是坟包纵横荒草萋迷,蛇鸦俱畏而不近,子贡之楷寂无声,赑屃驮碑向天呈。”
杜巽一点头道:“那地儿确如此。我陪万岁爷去凭吊过,一品大员进门都得下马下轿,可严着……他若是个倒腾明器的小贩,怎会进去的?”
余善水坐立不安道:“咱们最好去看看。”
两人换了便服,急冲冲赶往会仙楼。到大堂拣桌坐下。蓝袍白褂、灰袍玄褂的两人,还在那儿就着大葱蘸酱吃面饼,时而谈笑风生,时而缄口思索。余善水用胳膊肘搡搡杜巽一,敛声道:“看见了吗……那小爷,可不简单哪。那月白琵琶襟褂子,是苏州宋锦,宫廷里用的料子。那回纹蓝袍,是缂丝的,一寸缂丝一寸金,江南只有四家做得出,全是供京中王公大臣用的。”
杜巽一是武官,注意到穿玄褂灰袍的男人:“那一个,是练家子。”两人一合计,错不了,定是皇子钦差。上去敛衽就是一拜,自报家门道:“下官泉城知府余善水……山东副都统杜巽一……”
玄褂灰袍人闻话拍案而起,瞠目而视,叫了声:“大胆!”
蓝袍白褂人稳住灰袍人,撂下面饼,一开口直冒大葱味儿:“…知府、副都统?没毛病吧你俩~直隶三省天子脚下,竟敢冒充朝廷命官?”
余善水和杜巽一面面相觑,不解道:“殿下,咱们不冒充也是朝廷命官呀,这……”
蓝袍白褂人笑道:“什么殿下,我看你们是桌下。即是朝廷命官,就应知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你俩作为天子门生,不跪天子,跪我一介白衣作甚。”
余善水擦擦汗,讷讷道:“皇子殿下教训的是,教训的是。”
蓝袍白褂人无可奈何了,大手一挥展扇道:“起来吧。我可不是什么皇子殿下,就你们这个咋咋呼呼的法儿,那些偷粮的麻雀不都给惊跑啦~”
余善水这才和杜巽一起身,直说会仙楼太寒碜怠慢了皇子,要他移驾府衙落脚。蓝袍白褂人抵不过两人劝说,不情不愿上了八抬大轿。一路上府役敲锣开道,吆喝着钦差驾到闲杂人等回避。唯恐天下人不知皇子来了泉城似的。余善水心里暗道,这位殿下要再想微服私巡,可就难喽。
蓝袍白褂人却有自己的打算。他坐在轿中,折扇一挑将帘子掀开,勾唇大方将自己容貌给街两边围观者指点观瞧。四煞神教的人混在道旁儿,见了这阵仗,便去知会坐在酒楼二层的大胖子。
大胖子自然就是那日在风波阁玩骰子的饕餮,这会儿,饕餮靠在横栏上,直瞅轿中人,笑道:“这小子真有意思,一会儿是太岁的儿子,一会儿是皇帝老儿的儿子。改明儿,待我拆穿了他,就认他作我乖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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