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意全消。
我支离破碎地知道点真皋人的风俗。
真皋乃游牧民族,故重犬马,神话里乌母生的第一个蛋,先钻出来的是鹰、马、犬,老四才轮到人。入主中原后,真皋老爷少了猎趣,但三畜不可不蓄,尤盛饲恶犬搏人为戏,犬越烈其价越昂,最高可值万金。
若这真是吃的真皋人、还忒么是投下老爷的斗犬,那可是捅了马蜂窝!
我扭头往火堆走:“我去告诉他们!”
沈识微冷冷道:“秦师兄当我没说?”
也是,沈识微再怎么也不至于缺德成这样。
我见火堆那边笑语欢声,一点也不似大难临头的模样:“你说了?然后呢?”
沈识微道:“然后这位领头的郑仙兄说,这狗是合一上帝送给我们充饥的,我们自有合一上帝护佑,何惧真皋豺虎?又说天太冷,火太暖,吃太饱,女人孩子太拖累,还伤了这么多个,大家都不想再动弹了。”
我哭笑不得:“这位郑仙兄心可真够宽的!”
沈识微也笑起来,待他的笑容一敛,却是转身便走。
我忙疾跑几步,拽住他手臂:“我们就不管了?”
沈识微道:“说得也是,当然得管,秦师兄搓几条草绳,绑他们上路吧。”他把手臂从我掌中抽出:“你可答应了听我的。”
我不答话。沈识微停了停,再开口时,语气里那点愠怒早如被大雨浇灭的火星。
“秦师兄。”他说得云淡风清:“你若不愿和识微同行,识微也不勉强。既然如此,就此别过?”
麻子仙兄的大笑隔着利叫的风仍传进我耳朵。
难道我还真能绑他们上路?我垂头道:“你说的对,走吧。”
第29章
我和沈识微闷头前行。
火堆早隐没在身后,一轮朦胧淡月刚上,几颗疏星散布。野风如骑兵般在原野上纵横奔驰。若不是肚子里的狗肉烧得我如中醇酒,怕是连骨头架子都被吹散了。
约摸是见我久不说话,沈识微也觉得有点尴尬:“秦师兄还不放心?这投下田甚广,来时我们既没见到真皋人,他们也未必就会遇上。”
他居然会来宽我的心,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摸摸鼻子:“萍水相逢罢了,也谈不上多不放心,只是……”
也不知算不算我太矫情?
只是渡淩桥就像在我的脑海里扎了根。
借着月光,我只见沈识微肩膀轻轻一耸,好半天才明白他是在忍笑:“秦师兄也知道是萍水相逢?看你模样,我以为你和郑仙兄他们是失散多年的至亲呢。”
我道:“按沈师弟的意思,不是至亲,那就得见死不救了?”
沈识微想也不想,应声答道:“那是自然。”
我被他这坦然自若的态度震慑住了,一时竟然忘了生气:“你说什么?”
沈识微头也不回,迎风向前:“我说那是自然!就算我救得了他们一次,还有明年的瘟疫,后年的兵燹,谁再去救他们?处地互易,他们又会来救你和我吗?世道浇漓,谁救得了你,你救得了谁?人只能求己。”
我怒极反笑:“哈哈哈,要不是亲眼见过沈师弟也会打哆嗦,我还以为你腔子里那副心肠和刚才的狗下水一样,早冻得硬邦邦的了。”
沈识微道:“秦师兄倒是不妨把满腔热血洒出来,看能不能把这寒冬腊月化成个阳春天。”
我看着他修长的背影,只恨不能上前踹两脚:“你也犯不着刺我。我不是什么大侠,只盼能睡个好觉。这几天你倒是倒头就打呼噜,知不知道我每晚睁着眼睛到下半夜?”
沈识微的背影一滞,突然停了下来。
我正想再骂他两句,他却猱身急旋,一把把我按翻在地上。
嘿!孙子说不过就动手?!
我开口想喊,他却伸手把我的嘴也捂住了。
沈识微咬牙道:“别出声!”
他的鼻息喷在我的脸上。我耳边只有风在呼啸。
但是转瞬间,我就感到了身下的大地在簌簌发抖。
我呜呜了两声,以示我知道怎么回事儿了,沈识微才松开手。我俩伏在草丛中,只敢偷偷向朝阙道上望去。
天边几点黑影越来越大,隆隆声越来越近,一二十匹快马从我们面前奔腾而过,几乎被风扯成一条直线的火炬将黑暗狠狠地割伤。
辫线袄子,彩缡弯刀。
真皋人。
我艹!怕什么来什么,总不能这么倒霉吧!马蹄溅起的烟尘扑了我一头一脸,我既沮丧又气恼,无处发泄,只得把十指深深抠进冻土里。
真皋人马蹄后,又奔过步卒,等他们没入黑暗,我和沈识微才爬起来。
我俩面面相觑。
他轻声道:“秦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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