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上辈子阿临活到甲子之年的缘故,他对朋友们此后的命运了然于心。遇到在河里溺水身亡的友人,就扮作算命师凑上前去,忠告对方在河边行走时要小心;遇到因不舍财物而被山贼斩于刀下的友人,就提醒他切莫将钱财看得太重。
后来,妹妹夫家的一个亲戚为阿临说了一门亲。对方相貌不算出众,也并非出自大富之家,不过心地善良,性情温和。阿临与那姑娘成亲之后,日子过得幸福美满。两人很少吵架拌嘴,家中总是笑语不断。
只是,阿临夫妇却没能得着一儿半女。到了晚年,两人时常坐在庭院中聊天,望着枯萎的柿子树,一聊就是很久。
晚霞将暮云渲染成一片绯红,二人曳着长长的影子。
阿临想起前世子孙满堂的日子,记得也是这样的黄昏时分,孩子们总在院外嬉戏玩闹,偶尔会有哪个孩子摔跤蹭破了膝盖,哭着跑回屋来。
死而复生,周而复始,阿临活过的年岁,至今已逾百,遇到过的人,亦不计其数。尽管如此,阿临却始终忘不了宝禾先生,忘不了那份无果的情愫。虽然他曾与不同的人有过不同的姻缘,对每一位妻子也都付出过自己的爱,可是在心里总还是存有那么一丝遗憾。
阿临四十多岁时,妹妹撒手逝去。二十多年后,他也安详过世,宛若沉眠。
第三度人生结束了。阿临手心仍攥着那颗七星石,第四次返回母亲腹中。
第四度、第五度、第六度的人生里,阿临将时间倾注于学习求知中。当他死去,又转世投胎为婴儿时,虽不能带上至亲好友一同走上这轮回路,但上辈子的见闻却仍留在记忆之中。因此他尽可能多地学习,积蓄知识,想要做个有用的人,为世间尽些绵薄之力。
阿临埋首钻研医书,熟悉各种病理知识,找到了预防天花的办法;他尝试设计过不易毁坏的木屋;他甚至还中过举,参与过政事,成为了家喻户晓的人物。
尽管死去再变成婴孩时,生前所有的业绩都将归零为一张白纸,他也会从头再来,将自己做过的事情重新再做一遍。
父母的死,姐妹的死,妻儿的死,友人的死,这些他都已体验过多次,却次次洒泪,从不曾感到习惯。为何会如此悲伤?一同生活的亲人,以某日为限,忽然便离世而去,自己与之共度的日子,却永远铭刻在了心间。那未能与他一道轮回转生的孩子们,如今已成为陌生人的妻子们,他依旧深爱不已。这份感情从为枯竭,而是源源不绝,自心灵深处向外汨汨涌出。也正是因为如此,自第二度人生之后,每一世他都尽量压抑自己的相思之情,避着不见宝禾先生,他怕一旦见面,自己会控制不住这压抑了数百年的情感。
那是阿临第六度人生即将终结之前的事。他的一个门生因为爱而不得,所以因爱生恨,杀了自己深爱的姑娘,并用姑娘的一头长发上吊自杀了。如此古怪的死法,一时间成了大家茶余饭后谈论的热点。
“老师,您是怎么看这件事的?”门生中有一个人作为代表前来请教阿临的看法。
阿临笑了笑,答非所问:“我爱的那个人,也有一头长发啊。”
门生听了不解其意,以为阿临的话里另有玄机,再三追问,阿临却左右言他,再不肯多说。于是,揣度这句话的意思便成为了一个新的风尚。然而,无论哪种解释,阿临听了都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那之后的日子一直无波无澜,阿临有时会重回故地,四处走走,眺望晚霞映红的天空,或雨后路上的水洼。再后来,他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弱,无法再出门散步,最终卧床不起,只得将亲朋好友招待至家中,谈笑解闷。来往的客人中,有些与阿临是初次相识,但阿临却像招待老朋友一样招待他们。因为对于阿临来说,他们都是自己在前世前生与之有过交流的人。
刘子安一走进阿临的房间,便在他卧榻边的小凳上坐下。与阿临一样,他也来到了垂暮之年,脸上手上刻满皱纹,白发皓然,但脸上那股子少年气倒是跟当年一样。
“刘先生,您能光临寒舍,真是不胜感激。”
阿临自病榻上撑起半个身子,向他问候。
“哎呀,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哪里算得上什么先生啊。”
阿临的门生为客人端来了茶水。
“话说怎么不见宝禾先生?《旅中书》的每一册我都拜读过。”
“如果先生在的话,肯定会说,像您这般博学多识、通宵万事的大能,竟然肯读我那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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