瞌睡的客栈小二猛地惊醒,一看屋内情景,顿时缩了缩脖子,把自己藏到桌子底下。
顾无泪冷冷地俯视一眼,一甩手撩起深红色衣摆,未执伞的左手在二楼栏杆上轻拍借力,竟是直接纵身跃下。宽袍广袖的红衣在空中如双翼般舒展开,划出猎猎风声,锋锐冷肃的眉眼在夜里一点守夜烛火的映照下仿佛沁出寒霜来。
落地却无半分声响,丝毫不带停歇地攻向沈青铮。
邋遢男子无奈地“嗐”了声,下腰躲过一记凌厉平砍,脚尖勾起把长条木凳阻挡看来的千骨伞,口中喊道:“好汉饶命!有话好好说啊!”
“应招来!”顾无泪断喝。
沈青铮环顾一扫,四下里连个能充作临时武器的物事都没有,简直欲哭无泪,只好两指并齐作剑,指尖运力回转小太极,四两拨千斤地挑开顾无泪的竹仐。
顾无泪被挑开不但不恼,面上怒意反而消减几分,竹伞控制了力道,眼神认真地与其拆起招来。
两人片刻间你来我往,已经对了数十招,沈青铮却是越来越心惊。面前这自称为顾无泪的陌生奇怪青年所使剑招竟然如此熟悉,俨然与他师出同门……不,甚至连剑意都极其肖似,他能预判对方的每一招,而对方也对自己的招数了如指掌。
若世上还有人剑招与自己如此熟稔,他简直不敢想象,甚至有些细思极恐了。因为他的同门师兄弟都已经……
如是心下惊疑不定,忽见顾无泪一个变招,他下意识地根据对方的起手式跟着转换步法,脚踏凌波七星阵,正要将左足向后斜撤,突然脚下一紧,失去平衡向侧边倒去——竟是许久不曾练武,筋骨舒展不开,脚下功夫跟不上步法要求,崴着了。
他一惊之下却为时已晚,被顾无泪抓住机会,竹伞毫不留情地击在膝弯,双膝一阵钝痛发麻,不由自主地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同一时间,竹伞裹挟着凌厉的剑气迎面刺来!
沈青铮瞪大了眼睛,伞尖堪堪停留在面前半寸的距离,剑风荡起额前乱发,露出一双藏于山隐于水的挺拔剑眉。
那纸伞平稳没有一丝动摇,一如面前男子坚定的目光。
沈青铮对上那双眼,里面包涵的情绪太过复杂,心下不由一颤,面上却扬起嬉笑,刚要耍宝讨饶,却见红衣公子已先一步撤了伞,闭了闭眼,好似缓缓地叹了一口闷在心里无处宣泄的气,凝着目光看他,轻声问:“你这样……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人吗?”
他浑身一颤,垂下了头,不知是何表情,调笑告饶之声戛然而止。
顾无泪没有再言语,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拂袖离去。
静默良久,他从地上起来,已是月上中天。客栈四下寂静,忽然随风飘来几声幽咽般的箫声。
那箫声凄悲而苍凉,又尚带三分旷阔侠烈之意,就如同脚下所在的被战火燃遍的雍凉大地,又像暮年英雄不肯放下的手中宝剑,像近在耳畔,又像从遥不可及的天边来,遍数历历往事。
他走到院子里举头而望,那一袭红衣坐于屋顶与月下,晚风吹来小鸮的鸣啼与寒梅香,男子微阖着那双白日里凌厉逼人的凤目,一遍一遍地吹着似曾相识的调子,一柄绘了雨花石的竹仐静静放在触手可及的身畔,像一个唏嘘遣怀的听众。
第三回 满天风雨下西楼
一枕初寒梦不成。
粗麻绳缠绕着木轴,被一双手握住,缓缓地转动发出咔咔声,木头撞击砖石的声音从水井中传来,渐渐升起。
凉州的黄沙被秋风卷起,旅人行客往来走过,井中的水是冰凉的,他打了水上来,舀了一勺到木盆里,用手掬着泼在脸上。
水淅淅沥沥落到脚边的土地里,他的脸被冻得微微泛红,用袖子擦干水珠,回首来,见片片落叶被风吹下枝头。
他看了会儿,鬼使神差般走到那棵老树下,抬手将那截掉光了叶子的树枝折了下来。手指轻轻抚过黝黑的枝条,眼中一闪而逝地划过怀念,倏地一扬手,握着树枝挽了个剑花,右脚后跨一步,左手拈剑诀,循着记忆与身体本能,一套凌云宗的惊鸿剑法便施展而出。
“云山摛锦,朝露漙漙。惊鸿掠影,流风回雪。”师门长辈的谆谆教导犹在耳畔,他闭上眼睛,一招一式都铭记于心,无需洗耳张目亦不费思量。
他纵身,踏上老树一抹枝梢,又揽剑俯身,如苍鹰捕猎般一跃而下,手中树枝随之挥下,劈在木盆中平静的水面上。
穿着草鞋的脚点在地面,扬起一圈沙尘。良久,他缓缓收起了动作,低头看向手中的树枝。只听“咔”地一声,树枝断成了两截,掉落在地上,而盆中水在一阵波纹凌乱后复又归于平静。
他望着那折断的树枝,露出一个自嘲的苦笑。
“你都看到了。”他头也不回,轻声说。
身后一袭红衣的男子,怀抱着一把绘着雨花石的千骨伞倚靠在房门旁,闻言道:“剑意破碎,剑气不凝,纵是空有精湛剑法,也不过是外强中干,难与强敌争锋。”
他扔了树枝,用盆中水净了手,背对着他,语气轻松:“看呀,沈青铮已经废了,是不是很失望呢。”
顾无泪沉默。
领悟出独属于自己的剑意,方能称为真正初窥门径的剑客。有了对剑意的感悟,挥出的剑才会锋芒凌厉,势不可挡,无坚不摧,此是为剑气。没有剑意便不能称为剑客,充其量只是个舞枪弄棒的武夫罢了。每个剑客毕生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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