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真被问到莫名,半晌才答:“是,下雪了,趁天还未亮,你我不如早些出发。”
慕容凤志气窗子,去看窗外的雪地像一床棉被,可天色仍旧是黯淡的。
他隐约摸索到了床前的行囊,而天色已然明亮起来。两封信的灰烬沉于漆黑的炭灰,再也不见了踪影。
一封是:父王至邺,速奔。
另一封是:秦之将乱,如约会于关东。
平阳大乱。
怜生与女婢卷了行囊逃出太守府时,城门上正悬着父兄的首级,母家的府邸里,是母亲悬空在房梁上摇晃的身体,她的双腿发软,眼前是昏黑的重影,脑袋重得很,像是要仰躺下去,腹部阵阵的绞痛却始终吊醒着她。
“夫人!我们去哪啊?”女婢搀扶着她,像是使尽了气力在呼喊。
怜生跌撞在凸起的大石,隐约有温热的血液浸湿裙裤,她既畏惧,又在庆幸,兴许血再流一会,她就能无声地解脱了。
女婢将她扶上车,驾车的马夫挥起了鞭子,车轮碾着石铺的道路一直滚,怜生倚在车壁,血液像是湿了鞋,腹痛却仍旧未止,她替自己数着时间,直到耳边清净了。
女婢看出她在张望,小心地握她的手,说:“夫人,我们出城了。”
怜生面上有失望的颜色。
女婢依她神色的苍白有所畏惧,哭啼啼地又问:“夫人,我们去哪啊……”
怜生想起黄昏时,她站在余晖里,而他骑在高高的马背,背着光看不清面目,低下头捉住她的手,只说了一句保重。
保重?保重什么啊?
女婢没有得到她的答复,掩着面抽泣起来,怜生叹息一声,吐气像游丝:“主公呢?”
“主公……”
“我们去主公那儿啊。”
女婢咽着泪水,听她话说得再轻巧不过,像是吩咐一句极简单的事。
怜生的眼角湿润,无色的唇瓣张合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她的心神恍惚起来,一瞬想到的事情又忘却,血水已然将鞋袜全然浸湿,她的面色白得骇人,引得女婢低下头去,总算见她浴血的裙裳。
“夫人!”女婢握紧她的手,尖利的叫声一度将她从昏厥中唤醒,怜生的双手冷得像冰,她累极了,只想要睡去。
女婢慌了神,只顾向前喊:“停车!”
马夫仍旧赶着车,答她道:“出了城郊,不乏山寇,不能停车!”
“停车。”
这一声不再是尖利的痛苦,而更像笑语,马夫急切地挥动马鞭,拉车的青骢马却已止下了步子。
慕容冲坐在营帐里,烛灯不算得明亮,却能照亮铜镜,铜镜映出面目仍旧如从画中脱出,却已尽皆褪去了青稚,虽是如此,还有尚未能改的阴柔,也并无须髯横生,单不看眸底的深渊,的确不足以威慑。
慕容冲很少对镜。
他的发鬓梳得很整齐,伸出手,额前的茸发不知何时已然不见踪影,他的指尖有一刻的犹豫,又即刻抚到案上的兜鍪。
甲胄极重,沉甸甸地压着脑袋、肩膀,他再看一眼铜镜,镜中的人面仍旧漠然到没有神情。
年幼时总是期许着一日能跨上马去,穿戴甲胄,手中拧一柄□□,凯旋时将烈烈的酒灌进喉咙里,牙齿撕开生钝的猪肉。
拔剑时,该当是英姿飒飒,满面的春风得意才是。
厚重的帐帘掀开时,韩延替他围起了披风,慕容冲跨上马背,浓黑的夜色里四下都是火光,惊蛰的晚还是冷如严冬,干枯的树枝缀星点的嫩绿也蜷缩起来。
慕容冲刻意于冷风中呵出一口气,由是升起了白色的雾。
“窦冲拥兵八千,加之城中守军,该与我兵力相当。”
慕容冲眨了眨眼,远眺到城头,他像用箭时双眸虚起,专注地凝视一簇火光下猎猎的旌旗,他像是未在聆听,过半晌也只是问:“窦冲?”
韩延点头:“是,主公。”
“你是说,咱们打不赢?”
“不是,主公,只是……”
“要是桓王呢……这仗该怎么打……”
慕容冲的目光仍旧在城头的那簇微小火焰,眼底却仍是不化的深冰,他的话听起来无什责怪的意思,反倒叫韩延听出了迷茫,他小心地抬起头来,正见他握缰绳的手。
“要是吴王呢……”
他说这话时声音压得极低,连近在旁侧的韩延也未听清,只得问:“主公,您说什么?”
慕容冲不置可否,只是将缰绳扯在手里紧了紧,转过身,身后的披风便被夜风无端地掀起,他策马向来时的方向走出一段,又蓦然地停下。
“若他日有人从建康、从长安凯旋回来,阵势一定还要大。”
他的声音极低,像在自语,韩延一时听得不甚明了,只能再问:“主公……您说什么?”
慕容冲的侧颜在夜色里显得轮廓深重,又将白到近乎发光的边缘融于漆黑之中,他张了张嘴,像是要回答些什么,却在踌躇中缄口,再度回身,彻底地模糊了边际。
怜生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自己还在闺中,父母和兄弟都在,她坐在窗前面着妆镜,笨拙地用口脂点着面的,清秀的面庞被过浓丽的妆容扮得分外可笑,她透过打开的窗子看院子,院子里有她爱的桃花,她将发鬓用花枝挽起,又坠上母亲最宝贝的珍珠,最后戴漂亮的凤冠,她坐上迎婚的车舆,坐着车子一直走,车子的窗开着,蒙一层纱,透过纱是一匹四蹄雪白的骏马,像踩着雪,马上是慕容冲,从身上解下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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