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秦军将要围攻阿城了?”
慕容永低下头,像是在专心地驾车,刻意避开他的问话。
两人一路再无多的言语,回到阿城,慕容觊已经得到了消息,早早在城门前等候,见守车远远地来了,驾车的慕容永手举令旗,便向守军道:“快,开城门!是陛下!”
慕容冲被慕容永与慕容觊两人搭手扶下守车,他弯腰止步不前,垂首再度咳嗽起来,这几声咳嗽尤为剧烈,出声骇人,再抬头时面色苍白得甚比过前几日夜里议事时还要难看。慕容觊吓了一跳,问慕容永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从马上摔下来了。”慕容永回答道,一边搀扶着慕容冲:“先别多问,回行宫再说。”
行宫中,怜生与幼容分别安抚下了慕容忠与慕容望,想必是都提前得知了兵败的消息,早早在宫门前等候,见到被搀扶而来的慕容冲,一时按不住眼角泪水,一起跑着上前帮扶。
慕容冲听到幼容在抽泣,脑袋就像炸开了,他发不起怒来,只能颇是无奈地蹙眉,道:“别哭。”
幼容连连点头,却还是止不住,与只落泪无泣声的怜生合力将他扶到床上去,又去盛水。
怜生替慕容冲卸下甲胄,慕容冲挥挥手,她便向一侧站开,听榻上的皇帝对慕容永与慕容觊道:“回来了吗?”
“尚书令已率军回城了。”慕容觊答道。
这时殿门外响起传令卒子响亮的喊声:“左将军与右将军率军回城!”
慕容冲撑着从榻上坐起来,怜生再度上前,却又被他挥退。
“走,去军中。”
慕容永与慕容觊面面相觑,由着前者迈步出来,半跪道:“陛下,您先歇着吧。”
慕容觊在旁应和:“不然,就叫他们进宫来议事。”
慕容冲的确很难离榻,他点点头,道:“那就去叫他们来,阿觊……”
慕容觊一愣,甚忘了应命,他听惯了慕容冲管他叫小将军,而如今这称呼无论从谁的嘴巴里,他都很久没有听过了。一旁的慕容永以胳膊肘拐他,他这才迟迟地站出去,抱拳道:“陛下。”
慕容冲没有很快下令,他的眼睛里谈不上什么情感不情感,只是盯着慕容觊看了许久,良久才道:“你说,该怎么办?”
他战时总是偏向于问慕容永的意见,慕容觊不明所以,只能依着自己所想而答:“回陛下,末将以为,只能守。”
慕容冲向后倚在榻头,他闭起眼睛,想:到底该怎么办呢?
打胜仗的时候总不会去想这样的问题,而上一次沉下心思索,是什么时候呢?慕容冲记得,是在兵至长安以前,那时候夜里难入眠,心底里总想着在河东输给窦冲的那场仗,也是如此刻,冥思苦想:怎么办呢?
那时他想的是慕容恪,常胜将军慕容恪,想若是他会怎么做。
而如今他看慕容觊,是在想慕容凤会怎么做。
他年幼时时常说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想起在长安,慕容凤从地上捡起块石子,对他说:是你心气过高。
怎么办……怎么办呢……
慕容永与慕容觊站在旁不知进退,见慕容冲闭着眼像睡着了,却很快又醒了,幼容递给他一碗水,之后就从旁传来一阵哭声,段夫人立刻直起身子,慌忙地跑去探看,一边压着声音道:“不准哭!给我住嘴!忍着!不准!”
不准哭……忍着……不准哭。
眼前仿佛是曾经记忆里的一匹烈马,通身的乌黑,四蹄……
记不太清了。
慕容冲只记得他初次骑上它,那东西天大的脾气,半分薄面不给,就将他从背上摔了下去。那时候怎么样了呢,不过是从地上滚一圈爬起来,自叹道:圣驾难骑,果真如此。
这话是说给谁听的?做给谁看的?若是落到了今日,人们会怎么以为?
就像是他问赵整,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那时候心底想的的确只是活命,可现在呢?阴差阳错的,他真的成就了他们口中的“阴谋诡计”。
人人以为他是勾践,人人以为他……
那不如装作勾践呢?
像慕容凤一样,装作毫无隐瞒,装得越像,就越是了。
慕容冲眨眨眼睛,听到慕容望果真没再哭了,幼容放下他返回到自己的身边,像是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
从外又有来报,道:“陛下,众将军求见。”
怜生与幼容自行地从侧门离开,慕容冲点点头,慕容永便上前将殿门打开。韩延与段随还未换下甲胄,身上一股血腥的味道,高盖、宿勤崇在之后,又是耷头耷脑的一副模样。
慕容永再将大殿的门掩上。
“打开。”
慕容永一愣,众将皆是一愣。
“打开。”榻上的慕容冲再度说道:“把城门打开,请苻坚进来。”
阿城的城门大开,却恰恰止住了秦军的步伐。苻坚立在城下,仰头去看城头的旌旗。
窦冲纵马握枪从他身旁站出来,询问道:“陛下,此刻正应杀入城中,生擒慕容冲,如何止步不前?”
“你看看。”苻坚说:“他是不是在城头上呢?”
窦冲仔细地向城头辨认,回头答道:“陛下,城头上什么人也没有啊。”
“看不见,不一定是没有呢。”苻坚说。
窦冲还想说什么,被他抬起手打断了,又见他闭上眼,像是思索些什么事情。
赵侍郎,我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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