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老掌门顺眼的,丁鸿并不顺眼。
男孩每日很早起床,守在丁鸿屋外,只要丁鸿一出房间他就恭敬地跟在身后。若是丁鸿一日不出房,他就在门外守一天,待到夜深才自己回去,期间肚子饿了也不敢擅自走开,偶尔从袖子里拿出些吃食对付——这是丁鸿看到门口掉的糕饼渣渣才知道的。
这一日,丁鸿回头对他道:“我不想做你师父。”
话一出口,不等别人回答,他自己心中先轰隆隆地山崩地裂了一场,纵曾有琼楼玉宇也坍塌得不成模样——他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难道凭“他想”,那人就会来和他相伴了吗?
唐淮意是扎在他心上的一根刺,过去的这一年多没觉得疼是因为没动到这一块儿,现下一旦牵动了,它马上就厉害给他看。正如当初他也只是抬了一抬手,那人便立刻炸得他鲜血淋漓,教他瞧瞧颜色的。
男孩回头看看身后无人,这才明白原来丁鸿这话是在对自己说。他始料未及,懵了一懵,干巴巴地应答:“是。”
“你是从哪里来的。”丁鸿道,“我差人送你回去,去收拾东西吧。”
男孩低着头,又顺从地道了一声:“是,掌门。”
隔了一两日,丁鸿想起此事。虽成不了师徒,但这孩子也曾得他师父青眼,他至少得把人平平安安地送回去才能免得老头托梦来找他麻烦。他打算找个对男孩老家路熟的人,却不知男孩是何方人士,于是传他来问话。
男孩小声答:“弟子不知。”
丁鸿:“何为‘不知’?”
“回掌门,弟子两岁被人从海边捡起带入栖霞,四岁得老掌门器重,跟随他身边修习,如今已经记不得自己是从何而来的了。”男孩声音稚嫩,说起话来却有条有理,“掌门若要我走,送我去哪里都可以。楚世青承恩栖霞派方有今日,听凭掌门发落,绝无二话。”
楚世青确实没说二话,只是说完这通之后哽哽咽咽的,悄无声息便打湿了屋中地面的一大块。这叫丁鸿是把他丢回海里,还是把他丢回外门?
栖霞的外门弟子常年约有百十人左右,是通过入派筛选的最低级弟子,虽人在栖霞了,但过得并不多么好,每日有各种干不完的杂事,鲜少能接触栖霞心法。
主事根据入门的时间长短将这些弟子分为几堆,教他们一些普通的小术法,学得好的人才能留在山中。那些长期没有多大长进的弟子则会被流放到不起眼的地方,若是隔一段日子还没进步,则会被认为是没有仙根,从而被送出栖霞,以便主事再招收天分更好的弟子进来。
并非丁鸿不忍心把他扔出去,只是不想在两个没有多大区别的选择中多费心思,最终一拂湛兮,道:“算了,就这样吧。”
过了数月,他路过云满湖,于众多外门弟子中一眼看到了一个年纪比楚世青还小的男孩。
那天是外门主事考核弟子术法的日子,最末的一组弟子每人分到了一条鱼,他们比的是谁的鱼能更快游到对岸。这其中考了两样简单的术法,一是准确地在湖中隔出一条通路,让自己的那条鱼只能沿着这条水路游,二是从后施以恰到好处的刺激,在不伤其性命的情况下使它游得更快。
倒不是这孩子表现出色才教丁鸿侧目的,而是隔着湖,他看到那孩子笑里透着一股邪性。
像是一片祥和之中,一把刺眼的锐刃。
像那个人。
湖这边的主事一下令,众人纷纷将鱼往水里放,那小子不负丁鸿所望,一边抱着鱼,一边卯足了力气将手里攥着的一把石头弹子往水里砸,水花噼啪一阵过后,先下水的鱼一个个翻了肚皮,他这才把自己的鱼放进水里。
身边的师兄弟们怒不可遏,他却笑嘻嘻的——至少在众人拳脚相加、主事过来踢他屁股之前,他一直带着狠劲儿地笑着。
收这小子为徒时,丁鸿没有问过楚世青一句话,他是收完之后一回身,这才想起身后还跟着一个的。
自古以来,栖霞历代掌门只收一个亲传徒弟,将来毫无悬念地袭承掌门之位。那一瞬间,丁鸿仿佛在苍白的浮生中发现了一点儿对他来说难能可贵趣味,他拭目以待,想好好看看这个仙门之人最钟爱的弟子楚世青能否斗得过狼子野心的兰若歌。
谁知世事难料。
楚世青非但未恨上新来的小师弟,反而对他关爱有加,而兰若歌的心好像天生就是狠的,可是碍于年纪太小,手段还不太毒辣。一旦他犯错了,只要不是太大的问题楚世青就替他顶罪受罚,偶尔他胡作非为伤了自己,楚世青也颤巍巍地背着他上山、下山,若是他瞎折腾一通把自己折腾病了,楚世青还亲自去药阁求药,回来端了汤饭喂给他吃。
派中无人敢公然讨论掌门座下两位亲传弟子的事,但难保私下有没有人讨论,兰若歌不知从哪听人说了。
他年纪到底还是小,拐弯抹角的门道远远不会,于是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楚世青淡淡地小声回答他:“何必将有缘酿成无缘。”
丁鸿看在眼里,想上前问一问楚世青,这个“有缘”指的是他和自己,还是他和兰若歌?
但他终究没有勇气向一个孩子问出口。
后来他开始做梦。他在梦里短暂地想起很多事,他越来越不相信唐淮意这么一个孑然一身二三十载的人会突然间喜欢上谁,然后他就醒了。
哪怕醒来是三更半夜,他也不敢继续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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