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复自辽国返回,又遇丁春秋游坦之等事扰攘,与邓百川等家臣再起程取道姑苏,已是秋半时节。但见苏州城内外粉饰一新,处处张灯结彩,黄花飘香。酒肆沽售新酿,家家赶制细巧糕饼,准备过节。来往妇人女子莫不衣饰鲜艳,珠翠溢目,孩童各各手提灯笼,在街道上追逐嬉闹不休。慕容复因北上策反萧峰不成,反耽搁了许多时日,心下烦闷,诸般风情景致亦无心细看,只低头匆匆赶路。
返抵燕子坞,家中诸人早等候多时,见他回来,皆不胜欢喜。阿碧笑盈盈的打点宴席接风,又着人安排车驾酒食,预备出门。
慕容复看她忙进忙出,皱眉道:“这却是为何来?”
阿碧奇道,“公子爷在外头辛苦得来,可忘了么?今儿原是中秋节,往年都是去啊去在余杭观江潮哉!”
慕容复不觉苦笑,“我竟混忘了。凭你张罗就是。”
到得余杭,已过了午牌光景。庄上早遣人包下临江一处洁净雅致的高楼,备下丝竹弹唱伺候着,石榴葡萄柑橘甜瓜并莲藕菱角荸荠等时新果品一应俱全。
慕容复凭窗远眺,两岸堤坝数十里万万人攒动,俱是来观潮的,扰扰不堪。那钱塘江只不语东流,水天一色淼淼荡荡。
慕容复等人皆内功深厚,耳力极好,越过喧闹人声,已听得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似有若无的极轻微、极琐细的声响,如同蚊蚋的嗡鸣,又像是风吹铜丝的细细振响。
邓百川道:“海潮要来了!” 众人便一起往东眺望。遥远的东方,只见白光微微泛起,天际乱云翻涌。
不一时,但见海天相连处烟云笼罩,模糊间雾霭弥漫,一条巨大白练吞天沃日忽展忽卷地横江而来。众人虽身在高楼,仍觉寒气扑面。浪潮伴随动地摧天的巨响,似金鼓齐奏,又恍似万马嘶鸣,铺天盖地抢到跟前。堤岸上观潮者人声鼎沸,此刻亦无法听到,只有潮声如雷霆彻地,耳鼓庶几被摧裂。那潮头高有数丈,是玉城雪岭际天而来,刹那时,惊湍飞掠,白沫四溅,大者如瓜小者如珠,震撼激射,势极豪雄,便是崩峦填壑、倾堆渐隅一般。恰便是唐人的诗句,如山涌到雪千盘,星斗摇天海气寒的气象。
潮头过后,仍是浊浪排天,汹涌澎湃不暇暂歇,江面如丘陵山地,沟壑连绵山峰相接,钱塘奔涌沧海横流。云水激荡交织处,是怒涛席卷霜雪,其声势之大,令人胆裂。如同万头雄狮齐声怒吼,如同千匹骐骥奔驰在广袤雪原。
众人高声喝彩之中,独慕容复一个躞蹀踱步,神思恍然。听这潮声浩大,宛然有金戈铁马之势,不禁忆起身往辽国,与萧峰挥军同征漠北讨伐阻卜部时,是何等的金鞭铁骢,箭簇如阵。二人联辔并驾,指挥若定,蓬卷入黄云,慷慨倚长剑,大军过处势如破竹攻无不克。
一时思绪如潮水弥漫,忆及纵马草原驰骋千里,轰酒比武,那是生平从未有过的畅快开怀。萧峰赤诚而待,毫无仳离芥蒂,倾心相交,使他几乎忘了此去大辽半载的主旨。然而时光荏苒,策反萧峰未成,倒将自己困于惘局,至使他不敢再久留北国,匆匆杀羽南归,无功而返。
想到此处,不觉慕容复已是长眉成结,无声叹喡。
众人面面相觑,但看他神情落寞,眉头深锁的出神样子,却都不敢来问。半晌,阿碧上前轻轻问道:“公子爷,潮水过了,阿是陪公子回去用饭赏月么?”
慕容复方回过神来,说道,“潮这便过了么?”
阿碧抿嘴儿笑道:“可不,那看潮的都逐回头潮去,都已散了哉。”
慕容复往楼下看时,果然方才人山人海渐渐的散去,看日色已昏,将过未时了,淡淡失笑道:“我却误了。这便回去罢。” 因吩咐众人启程回家不提。
晚饭摆在别院齐思轩上。此处衔山环水,柳浪如波,最宜步阶赏月。何况慕容复在外奔波多时,今年竟能在家中过节,阖府上下不由都是喜气盈盈,酒宴丰盛自不比往常。而阿碧素来知晓慕容复那一道不喜荤腥的古怪脾气,更是着意用心,使出千伶百俐的手段,亲自烹调蜜汁捶藕、翡翠烧麦、罗汉斋、文思豆腐羹、贵盏鱼米等,均是他平日爱吃的菜肴一一奉上。
众家臣与慕容复引觞对饮,讲谈些江湖中的新闻大事,不免提到西域聪辩先生苏星河尊师命摆下珍珑棋局,大会天下英雄之事。公冶乾因说及少林寺的虚竹小和尚,误打误撞破了棋局,继承了逍遥派掌门之位;并为慕容复未能参与此事,错失掌握逍遥派的机会而大叹可惜。邓百川分析道,逍遥派背靠天山,又深入兴庆府腹地,若能获此雄力,盘根于彼,况先主慕容博主事数十年间与西夏国曾建深厚渊源,于国事大有可图。
慕容复淡笑道:“逍遥派灵鹫宫之属不过是旁门左道、乌合之众;于分疆裂土建基立业之大事无所裨益。门下虽有一点过人武功,也不过是呈匹夫之勇,未足挂齿。至于那太妃李秋水,乃是宫中区区一失势孀妇,若论权势显赫,远不能与手握重兵把持朝局的都罗尾氏等相提并论。纵彼时我不是身在辽国,亦无意插手这样的江湖琐事。”
他顿了一顿,举杯一饮而尽,立起身来徐徐地道:“今观西夏之势,梁后专宠,国主李谅祚已立其子秉常为储君,梁氏依仗后宫,其势渐成。舅氏乙埋等人,鼠目寸光且贪婪好色,乱国之兆已伏。我大燕要图雄霸之业,从中用计必有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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