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睁开眼时,模模糊糊地看清了床前的李斯,便又徐徐闭了眼。
李斯见人醒了,颇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声。原以为他这病不过是佯装的,谁知竟当真是染了不轻的风寒。诚然,让自己一夕之间染病的方法不是没有,但却没人几个人能对自己下得了如此之狠的手。
更何况,还一声不吭地带着病,在宫外跪了好几个时辰。
但李斯不得不承认,较之自己,扶苏是更了解嬴政秉x_i,ng的。若非三番两次将自己逼入绝境,假戏真做,又怎能当真瞒过那个多疑的帝王?
念及听闻消息前来探视时,此处御医全员出动,宫人忙不迭伺候的阵仗,在这一贯清冷的长公子宫邸里,过去可几乎是从未见过的。由此可见,纵然嬴政本人并未亲自前来,却也下了何等严苛,何等焦急的命令。
摇摇头,想怪他不该如此,却又知这人行事作风便是如此决绝,旁人是劝不来的,便只得问道:“公子为了见蒙将军一面,代价如此之大,不知……一切可否如愿?”
“若是顺利,便可一箭双雕。”扶苏没有睁眼,低垂的长睫在言语间微微都抖动着,显出了几分脆弱之感,然而口中的语气却又是平静得近乎不可动摇。
李斯闻言会意地颔首,笑道:“看来……一切便是值了。余者,静观其变罢。”
听着自战场而返的将领在耳边汇报着战果,一声声平静单调,毫无波澜。
嬴政以手支额,一言不发,目光却只是定定地盯着将领脚下的那块空地。
正是扶苏昨日倒下的地方。
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强行定一定神,但不知为何思绪却总不能凝聚在一处,反而总向四处散漫开来,难以抓住。耳旁将领的话,也如同风声过耳,窸窸窣窣,却如何也留不下半点痕迹。
他曾经笃定,扶苏费尽周折面见蒙恬,甚至装病久留于此,必是心有所图。谁料他竟是真病,如此一来,自己的怀疑便难免有些松动了。
既然真病,为何不直言?为何宁肯硬撑着在宫门外跪上好几个时辰,也为自己求情一句,辩白一语?
自己……仿佛越发摸不透扶苏的想法了。这种感觉浮上心头,让嬴政有些烦躁不已。他当真是恨不能将那人的心剖开来,看看里面究竟有着怎样的心思,竟是藏得那么深。
终于,他心烦意乱地一抬手,对那将领道:“朕有些乏了,今日便到此,你改日再来罢。”
那将领一愣,却也只得依令拱手退下。
人离去后,嬴政立即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袖,对宫人道:“摆驾去长公子宫邸!”
嬴政的骤然到来,让本在宫邸里忙碌伺候的宫人御医们俱是一惊。正欲纷纷上前行礼,却被嬴政抬手止住问道:“不必了,长公子病况如何?”
为首的御医回道:“长公子染上的乃是风寒,本不是大病,只因……拖了些时日,故而身子格外有些虚弱。”
御医自然不敢说这乃是在日头低下跪着的缘故,但嬴政心里却明白他的意思。但他并未说什么,只是抬头朝扶苏房间的方向望了一望,问道:“现在怎么样?”
“长公子已睡下多时了,”御医应声回道,“我等皆侯在门外,也不知此刻醒了没有。”
嬴政颔首,沉沉“嗯”了一声,人已抬腿,大步推门走进去了。
房内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道,初一进门,倒有些刺鼻。
床上扶苏仰面而卧,正是沉沉睡着,脸朝内而侧,只朝外露出一段修长白皙的脖颈。
嬴政慢慢走到床边坐下。他定睛看着床上安静得如同一潭沉沉的碧湖的人,不知为何,心内忽然一软,便伸出手轻轻地将对方一簇散乱的发,撩至耳后。随后,顺势轻抚过对方的耳后。
并没有觉察到嬴政的到来,除却轻缓的呼吸,扶苏周身没有一点动静。
嬴政静静地看着他,有一刻忽然觉得,这人若是能一直如此安静地沉睡着,便好了。唯有此刻,自己不必对他防不胜防,也不必掩饰心内那么一丝不足以为人道的柔软。
但也只有此刻而已。
收回手,嬴政摇摇头,道:“要装睡到什么时候?”
床上的人闻言,片刻之后,徐徐转过头来看向他,带着轻微的自嘲,笑道:“果真还是瞒不过父皇。”只是声音略有些喑哑,气息也仿若游丝。
嬴政也笑了一声,道:“你熟睡时往往是朝里内而卧,这等习惯自幼有之,朕如何不知?”
此无心之言一出,二人俱是一愣,对视之下竟无人再说话。很奇异的,在之前那般针锋相对,互不相让的对峙之下,此时此刻,彼此间竟能有如此的平静和融洽。
片刻之后,扶苏极慢地坐起身子,低声道:“原来父皇眼中……并非全无儿臣。”
“你毕竟是朕的长子。”嬴政慢慢道。
“只是……长子么?”扶苏仍是笑,徐徐抬头看他,眼光清澈却带着自嘲,“父皇,你明知……儿臣所愿,并非如此。”
嬴政收回同他对视的目光,没有接话,只道:“分明是病了,为何不对朕说明?”
扶苏无奈地摇头,“纵是说了,父皇会信么?”
嬴政一时竟有些语塞,他伸出手,在扶苏肩头轻轻一拍。这于他而言,已算是莫大的安抚了。
仿佛是昨日已将心内所有的愤怒宣泄殆尽,此时此刻变得有些分外宽容了。轻叹一口气,他慢慢问道:“那么你此刻告诉朕,为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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