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摇曳的烛光照得石壁阴惨惨的,腥臭的血锈味和其他腐烂的气息混杂,涌入鼻腔的气息难闻得令人作呕。
这等腌臜的地方,虽是任家的地盘,但身娇体贵的任家主却甚少涉足,偶尔来一次也必定以袖掩鼻、眉眼间尽是厌恶。可这会儿他却一丁点不满都不敢露出来,冰凉的杀意笼罩在身上,任家主都不知道那一瞬他是怎么撑住没有软倒的。
任家主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但是并没有……
燕骁无暇管他,而是先一步往前,大步流星地向里走去。
任家主隐约意识到,这是个逃跑的好时机。
但他刚刚脚步慢下一瞬,就听见后面刀鞘碰撞声音——是燕骁的亲卫。
任家主腿一软,不敢再动歪心思,老老实实跟上。
*
地牢门口,静得可怕。
一狱卒正趴在脏兮兮的桌子上,睡得正香,这么多人过来的动静都没能把他惊醒。
看着已经快步走到牢笼门前、想要进去的燕骁。任家主眼前黑了黑。
身后,燕骁的亲卫踹了任家主一脚,喝道:“钥匙。”
任家主哪有往日的威风气焰,一叠声地“是”。
他生怕因为自己耽误了事被砍了,连忙抢着步子上前,狠狠推了一把那狱卒。
“铿锵——”/“哐当——”
燕骁抽刀砍断锁链的声音与那狱卒庞大躯体倒地的闷响重合,任家主神经质的往后一跳,手脚并用地远远爬出一段路。
——冷、冷的!!!
那狱卒早就成了一具尸体。
有人……先一步进去了?!
*
燕骁进来之前就已经有过猜测,但那情形当真映入眼中,他还是目眦尽裂。
那青年的身体本就因为这近一年来的折磨,单薄虚弱许多,但却从没有像今日这般,好像一碰就要碎了……
他身上那单薄的衣衫早就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像是被鲜血浸透又干涸,往复数遍染就的颜色。
燕骁忍不住,几乎瞬间扑倒跟前,想要从抱着他的那人手里把他抢过来。
而正抱着那躯壳,只堪堪早来一步的钟昂……
他的情形虽比不上白穆那般凄惨,但却也是形容狼狈——落崖后又接连数日未曾合眼的长途奔袭,他如今还能强撑着睁眼,已经意志凌驾躯体的结果了。
意识到有人想要抢夺白穆,他下意识的收紧手臂,这细微的动作似乎触到了什么伤口,血液涌出,剩下的濡湿又扩大了一分。
燕骁凑得近了,看见那靠近钟昂怀中的半边脸上,一块巨大的新鲜烙伤痕迹。
旁边的火盆噼啪作响,上面还架着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
“大夫。”
燕骁甚至不知道这声音是他嘶声喊出,还是只是唇间微语,他整个人都是茫茫然的。
然后,他便看见,正抱着青年的钟昂……缓缓、缓缓地……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
哔啵……
好像有什么碎裂开来。
……
………
燕骁不知道那日是如何过的。
那日的一切都变成模糊不清的光影,像这躯壳无法承受如此深重的疼痛,自我保护般的把一切都模糊了。
*
一年后,已“缠绵病榻”两年的历安帝李谈懿终于病逝,留下一份遗诏,传位年仅九岁的顼王之子李濂虞。
至于这份“遗诏”出自何人之手,大家都心知肚明。
众人都道是武安侯——如今辅佐幼帝的摄政王——终于暴露了狼子野心,都心照不宣地等着下一份的禅位诏书。
但一年、两年、三年……十年……
一直到这位年幼登基的新帝加冠亲政,依旧没有等到。
在众人日渐怀疑的等待下,终于,在新皇帝亲政的第二年,摄政王便以年迈体衰为由,辞官而去。
——这位自称“年迈体衰”的摄政王,甚至还在前一日,亲手把今年的武举状元揍得哭爹喊娘。
新帝压下来燕骁请辞的折子,亲自登府,“亚父,你当真要走?”
燕骁只是淡淡看他,微微恍惚——
孩子在成长之中,总是会不自觉的模仿曾经带给他们深刻影响的大人……而对李濂虞而言,那位教导他时日并不长的“先生”,成了他无意识中的样本。
这让燕骁总忍不住想,若是他……当年他才是那帝位上的人……那会如何?
或许……他会心甘情愿、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
只可惜,从没有“或许”。
他看着李濂虞,又像是看着世界深处别的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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