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青张着嘴呆呆站在床边。
这张假面皮全然未有粘撕的痕迹,附在脸上半点破绽也无,一看便知易容手段极其高明。
又留意到床上那人裸露在外的肌肤,暗沉微皱。
抓抓头发,“何老,这手和脖不会也……”
额鬓随着这紧促的气氛冒出层细汗。
何军医抬起腕背擦按了几下,正色道:“嗯,再去打盆新的烫水来。”
改容换貌,身上皮肤亦俱到,显然是做足了准备。
元青得了吩咐,便立马提步去办。
转过身,这才发现立于垂帘处的那人。
他一愣,低呼:“将军——”
池衍拂动竹纹垂帘,走进内室,步履无声。
见何军医要起身行礼,他虚抬一下手,示意他坐。
躺在床上的那人,眉如弦月,鼻梁挺直,面容高雅之间隐透英气。
垂眸看了一会儿,池衍轻声问道:“情况如何?”
目光凝着锦宸那双灰沉半阖的眸子。
何军医低叹了声:“除掉这假皮不难,只是观其神色,太子殿下兴许是受了药物控制。”
早前便觉他不对劲,故而池衍未有讶异。
只是剑眉微拧:“怎么说?”
何军医答道:“下官之前替太子殿下诊脉时,并未发觉其异样,可从迹象来看,下官猜测,殿下应是能感知外界,只是身体无法作出回应。”
也就是说,周围发生的一切他都知晓。
耳能听,鼻能闻,唯独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就如一块有意识的木头,被丢入无尽的深渊。
呐喊不得,挣扎不得,任人宰割。
池衍沉了眸。
难怪他这般出入世俗之人,上辈子会任由摆布。
何军医微露难色,又道:“若真是如此,这般阴毒的药物,大抵是来自西域。”
众所周知,西域盛行蛇蝎蛊毒,怪诞奇药。
虽说地方逼仄且偏远,却是诡异神秘至极。
想来,事情颇为棘手。
眉宇间掠过深忧,池衍肃容问:“可有法子?”
两指并拢,往锦宸面颈经脉探过。
细把一番后,何军医愁色略松:“一时半会儿,下官不敢确定,恐怕需要些时日,不过好在只要按时进喂水食,暂无性命之忧。”
案边一盏烛火,侧映而来的光影深浅幽邃。
池衍面容沉在暗处,低缓的嗓音不容置疑:“不吝任何代价,必须救活他。”
随军多年,见他这般神色便知此事他有多看重。
何军医马上站起,拱手道:“将军放心,下官定当竭尽所能。”
不动声色敛了视线。
池衍淡淡说了句:“辛苦。”
未等何军医言语,殿外快步而来一士兵。
于他身后禀道:“将军,九公主醒了。”
闻言,池衍眉睫下潜静的暗影终于动了动。
他望了眼锦宸,最后交代了句,便回身出离内殿。
屋内复归安静,唯余元青和何军医二人。
没多久,元青换了盆新的烫水回来。
何军医着手配置药粉。
想到那人对这旁国的公主似乎异常上心。
何军医忍不住问道:“将军与那九公主,可是有过什么渊源?”
元青在边上搭手,笑说:“哪儿能呀,将军身边连个侍女都没有,就咱们一群老爷们跟着转,怎么可能和人家公主有交情。”
此言确是,何军医也跟着笑了笑。
深夜幽静,惹人不禁陷入思忆。
何军医低头擦拭着手里的砭镰,“想当初先帝将我从太医院调到赤云骑随军时,将军才及束发,没想到这日子一转,竟就过去了十年。”
倒也算是看着他,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到如今俊傲睥睨的大将之姿。
跟随那人同进同出许多年,元青听罢亦是感慨万千。
语气笃定:“以后,将军绝对是一代明君!”
何军医擦拭的动作缓了一缓,低叹了口气。
“虽说陛下德不配位,可将军若真要夺位,朝中毁誉参半也罢,你可有想过,后世会如何说他?”
身负先帝的养育之恩,弑君篡位,饶是将来至尊高坐,却也是免不了落人口舌。
毕竟天底下,并非所有人都心明眼亮。
何况尉迟亓那方势力尚在,绝少不了手脚。
不过其中意味,元青不甚明白。
想了想,只道:“咱们知道将军的好就成。”
何军医摇摇头,一缕慈笑浮现在他隐有岁月痕迹的脸上。
放下砭镰,取过纱布,也不再多言此事。
“来,帮我将这纱布剪开。”
元青伸手接过:“哎——”
老眸仔细瞧了瞧躺在床上的人。
他的名声,何军医常有听闻。
似是颇为欣赏,“这东陵的太子殿下实乃君子风骨,和那东帝倒是全然不同。”
……
池衍径直回到昭纯宫。
其实从他离开到现在,并没有过很久。
只是没想到,小姑娘这么快就醒了。
他步入寝殿时,灯盏暗暗亮着。
锦虞拥着被衾,将自己裹成小小的一团,缩在床角。
那透薄的鎏金屏风后,暖雾缭绕,已摆好浴桶。
池衍挥退了守兵,踱步过去。
方才手下同他说,九公主是惊醒的,大概是做了噩梦,看到他们很恐惧。
在床边坐下,见她蜷躲在角落,被褥将自己裹得严实。
只露出一双柔软无措的眼睛。
池衍凝着她:“怎么不多睡会儿,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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