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这是你用的第十杯茶了。”
在听见对面白衣女子口中传来的声音后,谢正卿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在他将那口呛住的茶水吞下去后,白衣女子道:“公子同其他客人很不一样。”
谢正卿尴尬地笑了笑:“谢某……不,在下很少来这种场合,”
女子浅浅地笑了笑,挽起袖子替他斟茶。谢正卿被吓了一跳,连忙道:“你……怎么能让姑娘动手?我自己来吧。”
“侍候人本来就是轻若的本分。”女子瞟了他一眼,笑道,“公子看起来很惊讶?是想不到我会做这样的事吗?”
谢正卿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本应手指不沾人间烟火的女子做起这样伺候人的事也是娴熟,就好像她本来做惯了这些侍女该做的活。他干巴巴了好久,才道:“姑娘看起来,额,众星捧月,有这么多拥簇姑娘之人,谢某实在是有些……”
“拥簇?”
“姑娘如此容色,国色天香……”刚说出这句话,谢正卿就想扇自己一耳光。
“当一个女子只能将美貌作为安身立命的武器时,她便已经一败涂地了,因为,人们只会将她视为玩物——不是竞相追捧,而是争夺。”女子袖口垂下,她双手托起,将茶杯奉上,“人们会争夺玩物,却不会尊重一只玩物。玩物即使是在最高的枝头上,摇摆也只是随风,由不得自己。它的命运,从来都由不得自己。”
谢正卿怔了,他许久没有说话。女子于是淡淡笑道:“看来我说了败兴的话,公子不愿喝下这杯茶,那么便由我自己喝下这杯茶吧。”
说着,她用袖子掩住自己的嘴唇,将杯子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
“外面听起来热闹得很,不知道是有什么人又上楼来了。”皇帝笨拙地替周逊的脚腕包着绷带,嘴里喋喋不休,“你说会不会是哪个花魁上来了?大晚上的呆在这里影响不好,咱们明天一早就走吧。”
皇帝平常话就多,今晚话格外地多,说不出是因为格外高兴,还是在掩饰什么。
周逊盯着自己的脚腕:……
“怎么了?”皇帝立刻抬起头来,小心翼翼道,“弄疼你了?”
周逊看着自己被绷带足足包裹得膨大了一圈的、就连脚掌也几乎被整个裹进去了的脚腕:……
方才,他看着皇帝抓着那些棉布条,先是在他的脚上缠了一圈……
“这边好像薄了点,那边就太厚了。”他听见皇帝自言自语道,“得平均一下厚度……”
然后,他看着皇帝给“薄”的那一边又缠了一圈。
这下薄的那边又变成了“厚”的那边。随着布条的不断缠绕,皇帝的表情也像是因某种厚度平均强迫症而显得格外凝重……
最终,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皇帝:“包得怎么样?唔,好像是不是……”
他用手指抓了抓自己的脸:“稍微……厚了点?”
周逊:……
他本想说“挺好的”,可话到了嘴边,却成了一句:“……不敢恭维。”
皇帝:……
“不过也算得上是有优点的。”
皇帝抬起头来:“比如?”
周逊:“很保暖。”
皇帝:……
他扶了一会墙,过了一会儿道:“我去个厕所。”
皇帝离开了,房间里于是只剩下周逊一个人。
他靠在贵妃榻上,盯着那浮夸的脚腕许久,忍不住笑了。
房间里着实是闷得慌。他推开通往看台的纸门,楼下的街道依旧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他旁边的看台上站着一个身着紫衣的男子。紫衣男子握着一把玉如意,也在瞧着街道上的风景。
听见纸门推开的声音后,他看向周逊,周逊也看了他一眼。
这只是很随意的一眼,两人顷刻之间便已经分开了眼神。
京城不愧是不夜之都,都快通宵达旦了,街上的行人只是少了许多。周逊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突兀地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穿着一身不起眼的衣服,手上拿着一个包裹,鬼鬼祟祟地,进了一条小巷里。那条小巷的旁边是一家灯火通明的青楼,无数的莺莺燕燕在里面轻歌曼舞。
不久之后,那个男人又从小巷里走了出来。原本在他手上的包裹不见了,中年男人行迹匆匆地从花街的另一头离开了。
在花街上,像他这样的中年男人不少。许多男人人到中年也常背着家人来花街里偷腥。他们心里馋着,脸上还要装出道学先生的模样来教育子女,因此做这些事时也是偷偷摸摸的。
然而……
“周泰然。”
周逊轻声念出了自己生父的名字,许久之后,他冷冷地笑了。
他倒是不意外自己那个道貌岸然的生父会在这里出没。周泰然嘴上说着一套,手上做的却是另一套,本人无能又傲慢,全靠教训家里的子女来获得他身为男人的权威感。只是周泰然虽然在外偷腥,但到底是个聪明人,大半夜的,他为何不惜惊动家里,也要跑来花街一趟?
周逊看着巷口的眼神里带出了几分深思。在周泰然走后不久,一个聘聘婷婷的女子也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那女子浓妆艳抹,一看就是烟花中人。她手里拿着周父给的包裹,眉梢眼角都是掩不住的喜形于色,另一只手则轻抚着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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