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样的事,虽在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秦梅香看着曹庆福满鬓的霜色,有些怅惘。曹班主这还是把他看得轻了,他受了曹家这样多的恩惠,提携曹家的后辈,原是应该。他平静地笑了笑:“班主多虑了。蕙香正是这样要紧的时候,我们大家多对他用点儿心,是应当应分的。我也不是立时三刻就能登台。只是年初一的开台戏,少不了要跟着上去热闹热闹。”
曹庆福见他这样谦和容让,面色终于自然了些:“那是自然。大年初一,班子里的人是一个也不能差的。你只要还有一口气,我拖也要把你拖上台去。”
这样一说,两个人都笑了。于是轻快地小聊了一会儿。秦梅香见他们事忙,也没有多坐,饮了一杯茶就告辞了。
开门的时候,恰看见来不及跑走的蕙香。
秦梅香冲他笑了笑:“师弟这几个月不见,似乎是胖了。”
曹班主带着一点怜爱看向蕙香:“送送你师兄。”
曹蕙香低了头,和秦梅香一起往外头去了。曹家大院儿很大,原来是旧朝一个官宦人家的私宅,有足足四进。走到游廊的时候,秦梅香的脚步慢了下来,望着园子出神。数九寒天,没出科的孩子们在花园中练功,旁边是扫成一堆的积雪。戏先生坐在椅子上,脚下是个炭火盆儿。
曹蕙香猛然开口,声音里带了一点儿鼻音:“师兄……”
“什么都别说了。”秦梅香垂了眼,回头看他,神色柔和:“蕙香,什么不要想,你只管好好地唱。曹家将来还指望着你。”
蕙香却哭了:“我是怕。我知道我什么都不如师兄,你病了,我本来替你着急,可我……一想到能登台,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我也不是想故意抢你的。那里空着,我实在太想站在那个位置了。起初想着,就站十几天,过过瘾,等你一回来,我就回到我原先的地方去……可日子一长,我就……就不想下来了。我想让座儿都看我,看着我的好。今儿你回来,我就突然觉得,你这么些年,算是白疼我了。你是我师兄……可我也知道……我……”
秦梅香抬手,轻轻拭他眼下的泪。可淌的太多了,擦不干净。蕙香怔怔地看他,一时忘了说话。秦梅香叹气,收回手:”自个儿擦擦吧,天怪冷的,别煽了脸。赶明儿该不好上妆了。”
蕙香抬起袄子的袖口狠狠地在脸上蹭了几下。
秦梅香看向园子里的孩子:“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连上台开腔的机会都没有。后来第一次正式登台,是杨师父把我硬打出去的……“他有点怀念:“那时候胆子小得很……总是怯场。因为这个,不知挨了师父多少骂。”他笑了笑:“论这一点,你可比我强多了。有肯争的心是好事,想争,技艺才有进境。你才十五,路还长着呢。”
他们在廊下站久了,有孩子认出了秦梅香,捅身边的小伙伴抬头看。一分神,身上的架势就不对了。戏先生立刻起身,拿着竹棍开始抽人。
秦梅香扭开头:“走吧。”
就在这时候,唱小花脸的葛成泰提着一筐炭迎面走过来。看见秦梅香一愣,紧接着就飞也似地跑了,活像见了鬼。他是曹家班小锣师父的儿子,因为抽大烟,他父亲老葛日子过不下去时,向秦梅香借过几次小钱。但老葛是个实诚人,有借向来也是有还的。所以总不至于见人就跑。
秦梅香心生奇怪:“这又是怎么了?我脸上生了第三只眼?”
曹蕙香呸了一声:“他干了对不住你的事儿,知道跑,好歹还……”后半截话没了。
秦梅香回头看他,见他很懊恼的样子。
“怎么了?有事儿瞒我?”
“没……”曹蕙香毕竟年纪还小,不太会讲谎话,眼神往地上扫:“真没……”
秦梅香不说话地看他。他咬咬牙,崩不住了:“那你别说是我说的。”
“我谁也不说。”
“他没钱抽大烟,看见你病了,就动了歪念头。诓骗永安大剧院那边的管事说替你取行头,把那边戏箱里的头面偷了出去……”觑见秦梅香越来越白的脸色,赶忙道:“没偷很多!就动了……动了十几件吧。七爷和叔爷后来知道,已经找人去补了。叔爷罚了他,本想要他赔……可他家实在拿不出钱来。天寒地冻的,要是这时候把他们父子撵出去,就是要人命了……大伙儿不让和你说,再说过些天东西也就补齐了。师哥,真的,过两天也就补齐了。不会耽误什么的,你别动气……”
秦梅香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叹了出去:“走吧。”
曹蕙香自知失言,声音有点畏怯:“还有……杨师父说,若你过来了,就到他那儿去一趟。”
秦梅香拍了拍他的肩:“没事儿,我没生气。”
他们从垂花门穿过的时候,听见前院儿有说话声。
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抱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正拽着曹管事哀求:“……您行行好,就给咱们一张契吧。咱也不指望学戏出人头地,有口饭吃就行啊……”
曹管事有点儿动了气:“不是我心硬。这孩子我们没法儿收。您瞧瞧这,这一张嘴是个大舌头!声儿还小得跟蚊子似的……这让怎么收呢。我们这儿又不是普育堂……”
女人在雪地里跪下来磕头,曹管事唉声叹气:“您就是一头磕死在这儿,我们也不能收……戏班子养不起闲人!我今儿开了您这个头,赶明儿什么玩意儿都要往我们这儿送,我们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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