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虹坠影通南北,三秋水月连东西。
咿咿呀呀的桥面随着每一脚踩下,似都能感觉到那吃力的沉浮,听着那声音,总让人觉得很不结实,也许下一刻就会塌掉,可,桥上的人没有一个担心这些,挑着双担的农人,两个筐都满满的,一筐似是米粮,一筐则为鸡鸭,缩挤在框中的羽毛从筐子的缝隙露出来,似还有乌溜溜的眼睛在向外看,发出咯咯类的声音,却没有办法看清楚全貌。
也有货郎,挑着自己那已经打开的木箱子走着,里面的东西,红绳彩线,鲜艳的色彩在太阳底下更是明耀,总有路过的姑娘媳妇,多看两眼,还有直接问价的,间或就停下来卖上一两个头绳头花的。
桥头两边儿,各有一个小亭子模样的缓步台,也有闲散之人,在那里或坐着谈天,或站着等人,一处桥亭上,左右两侧,便有着那样的对联,并非名家手笔,却也是洒金刻字,看起来颇有几分华丽感。
有卖豆腐的干脆在桥亭里面兜售豆腐,白嫩嫩的豆腐被微黄的笼布盖着,若有人要买,便把笼布掀开,拿片刀切上一块儿,若不带走,当场就要吃,还能再卖一份调料出去,小木盘中一放,三两下切成块儿,撒上喷香细碎的佐料,几乎碾磨成粉的佐料很好地融入到豆腐的嫩滑之中,有些椒麻的清香,又带着辛咸的味道,三两点绿色的香叶在其中点缀,一口咬下,自有一番与众不同的感受。
不是豆腐脑,胜似豆腐脑,很好吃。
不少人都在小亭子里坐着吃豆腐,拌好的豆腐颜色也格外漂亮,小童口中被塞了一块儿,头一次吃到这种辛辣的味道,嘶嘶地吸着气,却还是大口大口嚼开,口腔里像是开了一场盛宴一样,快乐得不可思议。
“纪师傅,回来了?”
有人询问着,被称作纪师傅的中年人“嗯”了一声,不善言辞的样子,古板又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来,但没有人跟他计较。
谁都知道,他们眼下走的这座桥,就是纪师傅带人修建的,虽也是官府所令,但这份手艺,是值得称道的。
无桥墩,无铆,无钉,堪称“三无”的纯木质木拱桥,完全凭借着结构屹立于世,撑过一次次大水山洪,本身带给人的感觉,就是结实可靠的。
而这种感觉也传至了纪师傅身上,看到他那刻板到少有表情、比实际年龄可能更苍老一些的脸,都会觉得对方是值得信任并且可靠的。
可惜,他就是技术太好,在官府那里挂了名号,动辄修桥铺路,都要找他,推脱不得,长年累月都要在外面忙碌,便是有钱有名也享受不到几分。
官府让做的事情,做好了未必有赏,做不好了定然有罚。
猛然见他带了个孩子回家,桥亭之中认识纪师傅的并不多言,只目光多看了几眼,好奇这孩子的来历,莫不是在外另找人生的,养到这么大才带回来?想到他家中妻儿,那长子今年也有十来岁了吧,不知道他妻子会不会闹腾。
山民多贫,娶不起妾侍,多半都是守着一个妻子过活,若有哪家的男人坏了心肠,勾搭寡妇之类的,妻子必要去闹腾一场,不得个结果不罢休的,更不见有哪家的男人会把外头的孩子带回来,那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这能守着家孝敬父母的妻子,可不是好惹的,真个母老虎一样,万一怒了,生吞人都是有的。
前车之鉴不远,那个谁谁谁,他家的孩子不就是吗?带回来不到两天就没了,再一问,就是丢了而已。
这大山深处,茫茫无踪,一个孩子,丢到哪里怕他不死呢?
更不要说,就是死了埋在哪里,民不举官不究,自家的孩子,溺死又能怎样,总也是无头官司,打不起来。
有人为纪师傅操心,有人却已经悄然去纪家报信。
跟着纪师傅的还有一个,是他的大徒弟,见有人抢在他们前面往回跑,笑了一下,胳膊肘怼了一下师父,示意纪师傅看那头,纪师傅看了摆摆手,嫌他促狭,正经事不关心,就关心这个。
“这是我小弟子,跟我学造桥的。”
纪师傅这般说了一句,算是给了大家一个解释,看到小童吃完了口中的豆腐块儿正在舔唇,便又拿竹签子挑起一块儿豆腐,给他塞到嘴里,小童的嘴一下被填满,鼓囊囊的,冲着纪师傅笑弯了眼睛,看起来格外聪慧可爱。
也的确是聪慧的。
纪师傅还记得自己是怎样留意到这个小童的,那日,他们的工作快要完结的时候,他独自过去检查,造桥这件事,容不得一丝一毫的谬误,一不小心,便是所有都要坍塌,过往努力全部白费。
为了那座桥,他已经带着众人忙了快三年,其中无时无刻都在操心,到这最后一刻,难免有些恍然。
就在那个时候,看到那小童正在仰头看桥,他的目光认真而严肃,一边看,一边拿着树枝在地上涂画,纪师傅好奇这小童哪里来的,恍惚觉得可能以前也见过一两次,便走过去看了一眼,那地上画的不是别的,正是这桥的结构图,三节拱和五节拱的组合,两个不稳定结构,咬合在一起后,反而整体稳定。
这个结构并不复杂,哪怕什么都不懂的,若是看着造桥的全过程,全程看下来,也能在地上描摹两笔横线斜线,画出个大概的图样来,但难得这小童年龄小,所绘精准。
纪师傅不由起了些爱才的心,问他“为什么画这个?”
“我想学造桥,以后也要造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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