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巡抚的座船顺江而下,天黑时抵达了华亭县官码头。
码头上灯火通明,戒备森严。
松江知府衷贞吉携华亭知县郑岳,并致仕乐卿徐璠,尚宝卿徐瑛等一干松江官绅,已经在码头恭候了将近一个时辰。
看着那双层的官船缓缓靠岸,棒疮未愈的徐瑛不爽的哼一声。
“可算到了,让咱们等这么久。”
棒疮初愈的徐璠也很不爽,当初这林润不过是父亲手里的一把刀,现在却要自己等这么久。
不知道老子腿脚还不利索吗?
不过被老夫一通棒喝,徐璠的脾气已经收敛了很多。他脸上依然挂着笑,跟随知府大人朝林巡抚深深作揖。
“诸位快快免礼。”林润朗声笑着走下船来,晚风沁骨,他在绯红色的官袍外,又加了件墨色的锦缎披风,哪怕在夜色中依然是那样的出众。
“本院在昆山耽搁了,让衷知府和徐大人久等了。”
“中丞言重了,您为江南十府殚精竭虑、日夜操劳,我们稍等一会儿又算得了什么?”衷贞吉也是老马屁精了。
“不错,中丞能来视察,是我们松江百姓的福气。”徐璠笑着朝林润做了个请的手势道:
“家父也特意在寒舍略备薄酒,等候为中丞洗尘。”
“那就恭敬不如聪明了。”林润欣然上轿,徐璠等人也上了各自的车轿,队伍浩浩荡荡向城东的退思园行去。
城中早已黄土垫道,撵逐闲人。穿着清一水松江蓝布号服的民壮,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直从码头排到退思园。
林润掀开轿帘,看到外头松江府兴师动众的排场,不禁摇了摇头。
他心里门儿清,衷贞吉这帮人搞得这么夸张,讨好自己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防止有刁民当街拦轿告状。
苏松刁民本就好讼,如今别府都已经清丈完毕,唯有松江迟迟未动,老百姓心里肯定憋着火。衷贞吉不严防死守,还真会难了看。
胡思乱想间,轿子到了一处豪华的园林外。灯笼火把照耀的大门口亮如白昼。
一身道袍方巾的徐阁老,手拄着藤木拐杖,正笑吟吟的立在那对大石狮子中间,向林润颔首致意。
“元翁,金陵一别数月,晚生十分挂念,不知身子骨可大好啊?”林润赶紧下轿,抢上前去行晚辈之礼。
“哦哈哈。”徐阶笑容可掬的扶起林润道:“托中丞的福,老朽最近感觉好多了呢。”
说完他拉着林润的手,与之相携入园。
只见园内精心修剪过的庭院树上,悬挂着纱绫扎成的各色花灯;太湖石假山的孔洞中,亦设着各色古朴的香炉。
香烟袅袅、华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看不完的太平气象,道不尽的富贵fēng_liú。
“这是他们为了迎接中丞特意捣鼓的,平日园子里黑咕隆咚,老朽倒是跟中丞沾光了。”徐阁老笑着解释道:
“我这园子里除了三堂一楼外,尽是些竹篱、茅亭、草堂。讲的是自然野趣,跟这些精巧的玩意儿不搭调。”
“元翁为国操劳半生,平日也不要太过节俭。”林润还反过来劝徐阁老一句。
众人便沿着灯光曼丽的曲径,在徐阁老‘简朴自然’的‘寒舍’中走了盏茶功夫,来到位于园林正中的‘闲云堂’前。
灯火辉煌的楼堂门口,还挂着一对檀木的楹联,上曰:
‘十分爽气兮清磨暑秋,一片闲云兮远分天水。’
走进闲云堂中,只见各处梁上共悬着三十六株水晶琉璃灯,每一株上悬灯数盏,皆是各色玻璃所制,无不造型精美。
两三百盏玻璃灯如银花雪浪般一同点起,诸灯上下争辉,真如那玻璃世界,佛宝乾坤。
至于堂中各处的精巧盆景诸灯,珠帘绣幙,亦是无不匠心陈设,宛若画境。
咿咿婉转的昆山腔低吟声中,那环佩叮咚的娇俏侍女,手捧着各色托盘穿行其间,为宾客的桌上添置珍馐佳酿。
主宾就坐后,衷知府先致了欢迎辞,然后众人一起敬徐阁老健康长寿,酒宴便正式开始。
松江人喝酒不劝酒,几位头面人物向林中丞敬酒之后,大伙儿便自便了。
徐阶和林润坐在一起,聊得十分投机。
两人渊源颇深,徐阁老平生之最大功业‘倒严’,可谓‘发于邹应龙,成于林润。’
当年严世蕃被邹应龙弹劾倒台之后,原本应该充军海南的。但他和同党罗龙文根本没去戍所,而是流窜于江西江南一带,假借置宅之名,招募江洋群盗,意图逃往海上,像汪直一样在海外建立基业。
但两人的图谋被巡视江南的林润察觉,马上上本向朝廷示警。徐阁老以皇帝的名义密令林润,将两人逮捕送到京师。
彼时严世蕃已经募集勇士达四千多人。为避免把他逼上绝路,狗急跳墙,林润一面派人盯紧了严世蕃,一面故意泄露消息给严世蕃之子,时任锦衣卫千户的严绍庭。
严绍庭不知是计,赶紧将消息传给严世蕃。严世蕃果然如他所料不敢硬刚,选择了潜逃躲避风声,结果在半路被林润擒获。
罗龙文逃到梧州,也被林润派人给抓了回来。
当年之事现在说来只是一段酒桌掌故,但徐阶和林润两位亲历者,却对当时紧张与担忧记忆犹新。
那时江南倭乱初定,牛鬼蛇神大行其道,处置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大乱,或者让严世蕃逃到海上,成为比汪直更可怕的海盗头子……
无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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