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万万不敢!”
“哪有什么不敢,”老僧却笑了,闭目道,“那尸障中的情景你虽见不到,是不是多少也能猜出几分?你可怪我让你的家人死了都要受苦?”
“弟子没有一星半点怪过仙师,若有……若有就叫我天打五雷轰,”如今已年届半百的柴午早不是当年那个哭哭啼啼的年轻小子,赌咒发誓完了,还要赶忙讨好道,“仙师愿带我重回仙境,弟子只有感激您的大恩大德!”
“你这话确实没什么虚情假意,见的人多了,说的话是真是假我还是分辨得出的,”老僧含笑轻轻颔首,“但为师却还有一问,你要如实回答。”
“您尽管问。”
“这二十六年来,我都没有问过你,现在却想要问一问,”老僧睁开眼,边说边站起身子,回身看向柴午问道,“若是当年能选,救你的家人,与去仙境、得长生,你选哪一个?”
“…………”
“想好了再答。”
“……仙,仙师,”中年汉子磕磕巴巴道,“当年没得选……”
“哦,倒是我问错了,”夏春秋也不介意,摆了摆手,“那便换个问法,与家人共死,与独活下来,你选哪一个?”
“我,我……”柴午似是觉得这一问好答了一些,嗫嚅两声,低声道,“我还是想活着。”
“好,这句也确不是扯谎!”
老僧突地仰天长笑——这师徒二人也不知赶路赶到了何处,深更半夜也不投宿,现下身处在一片荒山野林之间,老僧突然似癫似狂,放声长笑,便让中年汉子浑身打了个激灵,竟是瞬间想起了二十六年前的那一夜。
那一夜也是这样的黑,这样的荒凉,他们回到遭灾的马山镇时,唯见满眼荒凉的山石,埋葬了几百条人命,也不知道土石下面还有没有活口。
夏春秋彼时还做俗家打扮,站在一片荒凉惨象前,蹙眉闭目,细细感知。
他先感到了生——这土石下竟还有一点点生机,应是一个小儿,不知是不是最后一刻被惊醒的大人护在了身下,竟然过了一日还勉强活着;继而感到了死——死气要比生机浓郁得多,想是大半镇民连醒都没醒,便被垮塌的房子压死在炕上。
救还是不救?夏春秋的神识扫过两股紧紧纠缠在一起的死气,眉头便是一跳——有两个人竟是活着被砸死的,一日过后,死气中已生出了浓浓的怨念,可这怨念却不是对一场无妄天灾,而是对着彼此,仿佛死前曾你争我夺,拼抢一条生路。
夏春秋立在暗夜中,久久无语,终是慢慢抬起手——阵成时亦有金芒大盛,但立在一旁目瞪口呆的青年汉子,记得最深的却是一声长笑。
只因那笑声是说不出的惨厉,又是说不出的快意。
金芒鼎盛中夏春秋仰首长笑,一笑过后,三千烦恼丝尽数而落,正是槛内槛外,一念之间。
是僧,也是魔,他双手合十,轻声道:“阿弥陀佛。”
其实澜澜在幻境中看到过什么,都是夏春秋曾经看过的——他入世三十余载,也曾见一事,平一事,救一人,是一人。但也在许多苦苦徘徊、不得轮回的亡魂中见了太多的阻不住、拦不得、帮不到、来不及。夏老师和灭霸老父亲不一样,没什么用灭世来救世的情怀,只是实在厌倦了人间,也有去仙境、得长生的私欲和生欲,不过这篇文预定的便当里夏老师那份肯定是跑不掉了(。话说回来,想要避世,想要清净,回去师兄身边就好了,可他选择不回去——他心中他的师兄是世上最慈悲的人,他替他师兄不值得,却不想把自己满满的负能量带给这个最慈悲的人,便选择给师兄留一个值得。这段心思本来写到了正文里,二改时又删掉了,因为发现其实不能说,至多只能在作者有话说里嘚啵嘚啵。正文里必须留白,必须到了最后只能为夏老师写四个字——久久无语。好了过渡剧情跑得差不多了,下章让澜澜和大师发糖。
第十七章
昙山与挽江侯马不停蹄向东南方向追了两日多,日落时分赶到钜鹿县城。
“那老头儿一时半会又想不出开印之法,你的伤还没好,入城歇一宿再说。”
僧人按了按头上斗笠,依言下马入城——他不愿驳了边涌澜的好意,却也心知夏春秋离开师门这么多年,如今终下手窃印,想必是琢磨出了什么法子,不会真对开印之法全无头绪。
用过饭,要了相邻两间客房,挽江侯把自己刚认两日的干儿子扔给僧人:“我看你那些佛门手段也只针对邪魔外道,谁知道会不会再来什么活人送死,狸奴跟着你睡。”
“我无妨,”昙山又把小兽递还给他,“左右我就在你隔壁。”
狸奴被拎着后脖颈子递来递去,眨巴眨巴眼,也没明白自己到底是个宝贝,还是个累赘。
时近亥末,客栈中已无人语,挽江侯散了头发,披着外衫坐在窗沿上喝酒,突闻门扉轻响,被人轻轻叩了一声。
“没锁,进吧。”
他招呼过一句,便见僧人推门入内,立在房中道:“你身上有伤,不宜饮酒。”
伤?什么伤?挽江侯举着酒坛,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抬起左手晃了晃:“你说这个?”
幻境中被白骨小儿咬出的伤口并不算深,虽是还未结疤,他却早就忘了。
“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在喝酒?”昙山不答话,挽江侯好奇问道,“这你都算的出来?”
“……狸奴觉得你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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