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片刻,皇帝终是开口:“九城之事,举足轻重,其居轴处中,不可暂易。尔等且看,可还有旁人……”
寒轩心中已有轻重,便不欲再听,转身将退,低声对那值夜宫人道:“陛下恐一时无暇琐事,本座尚有公务,稍后再来复命。”
才转出德驰殿,遇上枝雨,见四下无人,忙道:“快去寻溪见!今日宇禁阁外皆是各家扈从,恐有不便,只教其到那日桥边相会。”
枝雨即去,寒轩便提盏宫灯,踽踽向那幽林万木中行去。
人声渐稀,连击柝之声,亦听不分明。秋寒漫漫,鸣蛩黯逝,唯听点点松涛,伴夜雀偶啼。
听得窸窣之声,心中惊骇,定睛看去,才见溪见亦提一盏小灯,自林间行来。
寒轩急急问:“我先前之言,你可曾进于熙氏?”
“我不过侍奉茶水,尚未得近前。且绿艳近身陪侍,我若冒然行事,恐引人疑忌。”
“此事宜速。”寒轩转而问,“我曾听天阙一言,熙氏那顶簇蕊裁红冠上,有一枚蓝宝,本在其父冠上?”
“我亦曾见过,颇为相似,只是不可断言。”
“无妨。”寒轩更见沉稳,“知会安插于熙府之人,近日便当尽其用。”
寒轩神色微抿,溪见亦颔首,二人则各自散去,掩身那林风淅淅之中。
待得溪见归于茂苑殿,见已鼓打二更,正要奉茶入内,供延贵妃漱口安置。
人尚在珠帘之外,隐隐见有宫人入内,对绿艳低声道:“大人,领宫司来人,道今夜外臣入内,茂苑殿距穹汉门不远,恐生不测,有防务之事,当于掌事大人交待。”
延贵妃斜倚榻上,正闭目养神,只轻起玉手,绿艳便蹑足而去。溪见明白,此乃寒轩有意为之,便独奉茶盏,悄然入了寝殿。
溪见跪于榻边,将茶盏举过头顶,奉于延贵妃身前:“娘娘,时入二更,当梳洗安置了。”
延贵妃才慵然其身,轻起茶盏,淡淡道:“已是二更了。”
溪见怯怯道:“臣下方才取水,见宇禁阁外皆是兵甲,娘娘当留意……”
延贵妃懒懒道:“还不是陛下那个侄子,实是丧心病狂,竟兴兵造反,倒闹得本宫不得安生。”
溪见复低低道:“臣下愚见,此事倒未见尽是流弊。臣下见娘娘母家有人入宫,想是大人亦得传召。若陛下委以重任,将军破敌凯旋,得建功立业,陛下定会更加爱重娘娘,臣下亦可沾光了。”
延贵妃笑而不语,又略抿了口茶,道了句“多嘴”,却不见责怪之意。
方此时,绿艳归来,溪见只默然而退。
此后十数日,皇帝苦于军务,未曾入后宫一步。延贵妃多番求见不得,便亦偃旗息鼓。然军将未定,这前朝后宫,便都有惴惴之意。
寒轩按兵不动,静观全局,梁勋几封来书,都道那边无事,寒轩于禁内便更不曾有何枝节。
因军务繁杂,除于曜灼宫上朝,皇帝都甚少出德驰殿。故寒轩只得领一众宫人,将早膳送入殿中。
那翠屏羽扇前,皇帝愈见憔悴几分,焦眉苦眼,风僝雨僽。寒轩布膳之时,尚支于案上,看一卷急报。
草草看过,皇帝便将手中奏折,狠狠摔入殿中,想是动了真怒。寒轩微愕,复如常道:“陛下保重御体。”
“保重?其都已攻破邯都,将至漩水,朝中却无将可用,教朕如何保重!几个守城之将,屈谷巨瓠,无用至极,大军当前,必是纳降保身,哪可指望其舍身御敌。”
“朝中之人,本就各怀叵测,心之所系,难免荣宠勋绩。陛下当心有决断才是。”寒轩立侍于侧,机警觑着皇帝神色。
“是!”见皇帝眸光一狠,“漩水已入珽骓王封地,便教其阖家入京避祸,再授之虎符,教其上阵迎敌吧。”
寒轩心中一冷,皇家恩义,兄弟阋墙,不过如是。不禁忆及天阙,又是一番心意浮沉。
可无暇多思,寒轩清楚,将帅方定,此时便是良机。故自出殿外,即刻对枝雨道:“且去知会溪见,便是今日了。”
而溪见方得消息,便亦欲伺机而动,时时留意殿中情状。
午膳方过,延贵妃神色倦怠,昏昏欲睡,故遣尽内殿之人。低低唤了几句,见绿艳不在,便含怒自语道:“到底是本宫这茂苑殿不好,凡有外臣面圣,总危言耸听,怕本宫出事,只教绿艳日日去领宫司作耗,不得侍奉本宫。”
溪见躬身立于帘外,听得此语,见四下无人,便稍平心神,入了近前。
“娘娘恕罪,府上有急书到,寻掌事大人不得,见臣下奉茶,将入殿内,便教臣奉上,扰了娘娘清眠。”溪见恭谨跪于身前,只将书函奉上,“想是情急,这信亦汗湿几分,娘娘玉体,还是臣下代为取读吧。”
延贵妃一身织金薄纱寝衣,秀眉微挑,溪见便取信而展,奉于其眼前。延贵妃蹙眉览卷,见其中墨迹,皆微微晕开,好在字迹尚可清辨。
延贵妃读罢,凝眸沉思良久,才喃喃一语:“去领宫司唤绿艳回来,本宫有要事。”
溪见应声而去。独留其一人,于这华堂锦绣中,愁肠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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