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柯以前那一届学生会是娘子军,会长、宣传委员、秘书长都是女同学,只有商汤这个学生会新人能把夏副会长扛回学校。
但他商公子才不会做那种大夏天里汗水淋漓,扛一头身高体重和自己差不多的死猪回校的事。他开了间房,把人扔那,走到门口,手握门把手,心里像被什么碾着,奇怪极了,又闭嘴折回来,盘腿坐在另一张床上看教材。
他明明不待见那个吊儿郎当的夏副会长,可却偏偏控制不住一边看教材一边留意那个人。
晚上七八点,夏柯才醒来,按着额头,典型烟嗓的哑:“你是……经管院的商汤?”
商汤迈下床给他倒水,啪一声放下玻璃杯,又唾弃自己干嘛给他倒水。十九岁的年轻人,语气冲得像块铁板:“不能喝就别喝,丢人!”
那个人摸到水杯,喝了半杯。一时间客房里只有他喝水的声音,然后他喝完低低笑了一阵,很无所谓地坐在床上说:“能用我丢脸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让你们被灌酒?”
——就那一瞬间,他看见夏柯的眼睛,可能是看那人抽烟看多了,他眼里有种一闪一闪的光,像黑夜里冒火光的烟头。商汤错觉被烫了一下,随便找个借口甩上门出客房,背靠客房门,只剩下夏柯一个人被摔门声震得摸不着头脑。
这是最开始,最开始就是一杯水。
怎么从递一杯水变成在学生会给他打下手,怎么从递一杯水变成给他买饭送饭,变成在他喝酒的时候给他挡酒,在他抽烟的时候在他耳边硬邦邦地说肺癌。
递出那一杯水,他就坠入无底深渊。商汤咬牙切齿从床上爬起来,早知今日,早知今日他就该剁掉那只给王八蛋递水的手。
好过现在这样,进退两难。
商汤把被子一把扔开,凌晨戴上塑胶手套,扫地拖地。
他小时候爸妈都长年不在家,爸忙工作,妈忙生意,他小学就自己上学,初高中住校,爸妈给他请了人打扫卫生,每天他回到家,一个人面对一座大房子,永远干净堂皇。爸妈都说忙,要下属每周来学校接他,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就带他去市里最好的酒店吃自助,吃到他对自助餐厅比学校更熟悉。那时候他就觉得酒店和豪华却毫无人气的“家”没什么区别。
有一天他希望自己的生活有变化,告诉保洁一周都不要来,家里乱了,脏了,但是爸妈没回来,他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
商汤十五岁那年生日,面对空荡荡的房子,一个人扫地,打水,拖地,用抹布把楼梯上的大理石扶手一个个擦干净。
谁能料到后来他做家务的强迫症都便宜了那王八蛋。
今年商汤二十一岁,黎明时分,抹布掉进水桶里,他把自己的公寓打扫得一尘不染,决定给自己对夏柯的感情做个了断。
同是清晨,夏柯收到一条消息:出来。
他看了会儿那个号码,狠狠搓一把脸,像要搓掉一层皮,把麻木的疲惫都搓掉,披上羽绒服向外走。
外面还在下雪,不多时他的短发上就是一层白,雪籽也落在浓黑的眉毛上。
他每步都走得想回头就跑,他们校外停着一辆牛气冲天的路虎极光。夏柯走上去,敲了敲车窗,车窗滑下,一个衣冠革履的成熟男人,人是斯文儒雅,目光却颇为冷峻,在他身上一瞥:“上来。”
哪个法学院的学生都该认得,这是他们法学院副院长安冶。历史系高老头德高望重,私下里还被叫一句“老高”,这位安副院长比老高年轻二十多岁,但他的大名无论何时被学生提起,都得是毕恭毕敬地称一声“安老”。据说本校一届届法学院儿女口耳相传:拜安老,过司考。
夏柯笑嘻嘻:“不了吧,安老?您看这车,您再看我……”
安老赏脸加一个字:“滚、上、来。”
夏柯磨磨蹭蹭爬上去,顺手关门,头发上的雪籽融化,直着往上竖的黑发s-hi得像刺猬的刺:“您有事?”
安冶的神色忽地温柔了一些,想起小兔崽子眼睛利着呢,不着痕迹地转头看前方,从口袋里拿出张卡,扔到后座。
夏柯“哎哟”一把接住,听见简短交代:“拿去用,密码是你生日。”
夏柯就笑:“哎我说,您怎么老想着养我呀?”
“从你八岁起就是我在养。”
夏柯沉默了片刻,把卡放到座位上:“所以我不能再花您一分钱。”
夏柯外套的雪融成水沾在皮椅上,安冶修长的手指搭着方向盘:“不花我的钱,你就可以毫不愧疚地告诉我你喜欢男人,跟我出柜?”
夏柯反而不以为然:“纠正您一句,x_i,ng向没有错。就是我喜欢男人我也犯不上对任何人感到愧疚。”
安冶隐约有怒火,却立即压下去,转为从容:“你说你犯不上对任何人感到愧疚,从你入校以来,关系真正好的男生可就两个。经管的商汤和法学的周旻旻,你跟我出柜,又怕我为难你的心上人,这两个人里有一个是正主,另一个是烟雾弹——你又对不对那个烟雾弹愧疚?”
夏柯叫道:“我可没有——”否认到一半戛然而止,我究竟是不是,有没有……利用他们其中一个?越自问越是拿不准,平常千变万化的那张脸一脸纠结。
安冶似笑非笑:“现在,滚。”
第4章
夏柯悻悻地跳下路虎,一股寒风卷着雪籽飞来,他身上半融的雪水又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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