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张永年而言,锦衣卫指挥使这个职位比巡捕营都司要难上百倍。
文官与勋贵瞧不起武人,巡捕营在那些人眼里不算什么,或者说,只能算是‘下人’,就好比是京城的护院家丁,平日里与下三滥的盗贼打交道,文官勋贵们不高兴了便骂上两句。
锦衣卫则不同,锦衣卫在逸园门外。
身形魁梧挺拔。
他身旁站着的人是杜正和,锦衣卫同知。
杜和正三十一岁,原是神机营副将。他虽是武将,看起来却颇为文雅,脸圆圆的很有些温和,手里提的却不是刀,而是一把鸟铳。
他被调入锦衣卫任同知,是王笑与左经纶的利益交换,也算是浙党对张永年的一个牵制。
同知作为在锦衣卫内仅次指挥使的二把手,左经纶能调他来,显然其人有些能耐。
但这些日子以来,杜和都是不温不火,对万事都毫无插手之意,逢人也都笑眯眯的,似乎很是友善。
“大人不进去?”杜正和问道。
张永年道:“再等等。”
“再等只怕嘉宁伯府的人要入宫告状了。”杜正和笑道:“或者凶手跑了又如何是好?”
“跑不了。”
“大人莫非是在等驸马?”
张永年侧目瞥了杜正和一眼,颇有威慑之意。
杜正和笑了笑,道:“下官直说吧,左阁老与驸马皆瞩意齐王,该一条心。今夜能拢络住高成益是好事,但手法太大胆了。嘉宁伯身份不同,如此行事过于激进,左阁老不放心,恐误了齐王。”
张永年道:“放心便是。”
“还有一个问题不知大人想过没有?”杜正和又道:“驸马今夜若至,锦衣卫、神枢营、再加上齐王亲卫,引起陛下猜忌如何是好?”
他把玩着手中的鸟铳,叹道:“下官知道张大人的难处。锦衣卫抄文家,为朝庭争取了五百万两银子,可是恭王府一案,又将锦衣卫放在炭火上烤。这也让大人你寒了心,生怕没有驸马为你撑着,锦衣卫熬不过这朝堂争斗。”
张永年默然。
杜正和确实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陛下虽也有均平天下之意,但……总之若没有王笑,自己扛不住。
杜正和又道:“事情可以反过来看。大人之所以有难处,恰恰是因为与驸马走得太近。下官打个比方。锦衣卫、神枢营、齐王亲卫,也包括我们浙党,这些力量若聚在一处,强则强矣,却太引人注目,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如散开为妙。”
“比如大人与驸马故作不和,比如我与大人故作不和……如此,示人以弱,才是中庸之道。慢中求稳,方能长久。大家都有一腔热血,但有些事若操之过急,只怕反而生变。下官所言,句句肺腑,还请大人明鉴。”
张永年的脸色一寒,眼中又是坚毅之色。
“你是在挑拨我与驸马?”
“绝无此意。”
“慢中求稳?”张永年自语道:“再慢,就烂透了。”
杜正和微微一愕,张永年却已转身向街那边看去。
过了一会,几个身影在风雪中显出身形来。
张永年便不再理会杜正和,径直向那边迎过去。
“驸马。”
“张兄久等,我来迟了。”王笑说着,无意间看了秦小竺一眼。
秦小竺反而颇有些开心——为了叫上自己,都来迟了,哈哈,自己果然很重要!
这边见了礼,王笑的目光便落在杜正和身上,笑道:“我与杜同知还是第一次见吧,唔,你喜欢玩枪?回头一定要多多交流。”
杜正和拱手道:“下官仰慕驸马已久,今日一见,方知驸马风采夺目。只是……下官方才还在和张指挥使言,驸马今夜不该来。”
他怕王笑听不懂,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恐引人猜忌。”
王笑点点头道:“杜同知此为金玉良言。但就算我不来,有心人难道就猜不出我与此事牵扯?”
“话虽如此……”
王笑忽然道:“杜同知可知我为何能得父皇信任?”
“这……”
杜正和不由很是无语——陛下哪里就信任你了?
却见王笑朝着皇宫方向一拱手,郑重道:“就是因为,我以赤诚之心待父皇!”
“我抄文家、建齐王亲卫、今夜来拉拢高成益……如此种种,就是为了辅佐齐王,希望齐王为储君。”王笑侃侃道:“此心,我从未想过遮掩,也从未想过欺瞒陛下!陛下乃旷古明君,通达洞悉,绝不是我等微末之智可以欺瞒的。”
杜正和又是一愣,满肚子的话竟是不知从何说起。
这话,要让人怎么反驳?
他心中也对王笑看轻几分,其人如此自大狂妄,又爱做官面文章,非立世之道。
“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杜同知明白了吗?”王笑又道。
杜正和稍一思量,忽然反应过来。
原来如此。
王笑的话听起来像是傻乎乎的场面话,却是一语道尽了当前朝堂之局势——郑党欲让太子南迁,此举……引起了陛下的强烈不满!
需要有人来牵制郑党与太子了。
“明白了?”王笑轻笑了一声。
下一刻,他却是叹息自语道:“都这种时候了,满朝都还只想着内斗……而今夜所遇之官员,都要用刀逼着,才肯出面为百姓办一点点小事。那就……扬刀吧。”
说完,王笑径直向逸园中走去。
杜正和脸上惊愕的表情良久才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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