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踩在大晋王朝权利巅峰的一些人来说,这是一个不眠夜。
宵禁的长街上不时飚过一辆辆马车,巡夜的兵卒已经见惯不怪了,也不管这些车辆是否有夜行的文牒,仿佛开了宵禁一般任由这些马车呼啸而过。朝廷大员们既然毫不遮掩回避的奔走串联,便是最不晓人情世故的小卒子也能瞧出建康城明日将有大事发生,这个时候谁要是没眼力劲的上前阻拦盘讯,别说白溅一身泥水了,被当街撞飞也是难讲的很。
大街上诸家重臣的马车忙碌不已,廷尉狱天牢里同样也热闹起来。
沉甸甸的金子揣在怀里,一脸鼠相的大狱监正徐霁一边打量四周动静,一边翘着二郎腿倚在门廊上,靴子脱了晃着大脚好不悠闲。要论精明算计、胆大包天混不吝,整个天牢他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就连狱丞庾演都要仰仗他震慑一干刁钻的狱卒。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秋天将是一个盆满钵盈的丰收季,今夜这几锭金子只是打打牙祭而已。
“三哥,姓殷的还真就一文钱没给!”牢头三灯子送走了殷浩,回来便愤愤不平的抱怨道。
这是三灯子今夜送走的第五个人了,前四个人都是密探太常卿蔡谟的,出手无不阔绰,反倒殷浩这个密探会稽王的竟是一毛不拔。
“他的嘴就是账款单子,”徐霁却满不在乎的摆着手,“这种人,奉承他两句,他就能给咱按个义薄云天的名声,可他要在外面败坏咱们两句,爷们儿的名声就全臭了,这份差事都未必保的住。”
他家里兄弟排行老三,虽然年刚三十,但这廷尉狱里除了狱丞庾演,其余上下人等不论老幼,都以三哥敬称。不光在这廷尉狱一亩三分地上,就算建康城勾栏瓦舍的下九流里,徐三哥的名号也是响当当的,不论哪里提及,都可换上三分薄面。
“一张破嘴而已,哼唧两声都四下漏风,能值几个钱?”三灯子一脸不服,仍是抱怨不停,“这是天牢重犯呀,咱们担了何等干系放人私见,姓殷的却当成天经地义一般,嘿,再有下次,看我怎么炮制他...”
他话到一半,却见徐霁目光一瞥,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三灯子,你虽来不久,但冲你我都在家中排行老三,我就瞅你有缘,只盼将来建康城里能多出一个丁三哥来。”
三灯子一听这话连忙弯腰拱手:“哪敢奢想,全凭三哥栽培!”
徐霁却话锋一转,冷声道:“你一来便委了牢头,我晓得你上面是有人的,可今个我得说你两句了。”
“三哥哪里话,三灯子听着呢。”
三灯子面上恭敬,心里却也不屑。
他比徐霁还要长上一岁,其实是不愿意以三哥相称的,更有些看不上徐霁。
徐家虽是军勋世家,可在这建康城中实在算不上什么显贵门户。
过世的老太爷在东渡前做过一任右将军,老爷子是东军的一镇都督,不过早就因伤残卸任。
家里第三代多在军中效力,最出息的老二徐霆,倒是混了个羽林督里的都尉,据说很受上面赏识。可是福兮祸之所伏,这老二徐霆却因为随会稽王出使蜀中而被矫诏之事牵连,结果倒了大霉被发往江夏前线,至今生死未卜。
徐霁略有声名,不过是干练所得罢了,否则又怎会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牢一待十数年?狱丞换了一茬又一茬,他始终是个二当家,这辈子恐怕都扶不了正的。
徐霁已经穿上了靴子,正色叮嘱道:“咱们这买卖全凭一个赏字,人家给,咱们就得拿着,不拿还不行。但人家要是不给,咱可不能伸手要,丁点埋怨也不能有,更不能阴里使绊子。”
三灯子被说破了心思,只觉面上无光,不禁暗啐一口,好一个老实人!敢情你这十多年就一直等着天上掉馅饼?这点本事还来教我,你即便抻上一抻,那些人又岂会在意你这点油水?
他稍一琢磨,一语双关点头道:“三哥教训的是,咱们出身不好,在那些贵人眼里连蚂蚁都不如,万不能被这芝麻蝇头大的差事蒙了心神,忘了自己算老几。”
“嘿,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人,”
徐霁听出话中奚落之意,这句忘了自己算老几,不是说他徐霁还能说谁?
他面不改色,拍着三灯子肩头呵呵笑道,
“说起看管钦犯这个差事吧,上有天威当头,下有朝廷铁律摆着,那真是最不容有半分疏忽的,就得同铁板一样,针插不进,水泼不入。可偏偏有时候,这个差事又最当不得真事,别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就是做个四下透风漏水的筛子,都犹恐不及。至于何时当真,何时不当真,就看各人的道行拿捏了。”
“三哥恕罪,敢请示下,那眼下这情况,是要咱们不当真事做个筛子喽?呵呵,何须三哥叮嘱,咱们有数的,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嘿嘿,漏金子倒是好说,”徐霁忽然幽幽问道,“可若是有人找你漏壶毒酒掉个毒饼子进来,你也还是睁只眼闭只眼的照单全收吗?”
“啊?还有这种事!”
三灯子呆若木鸡,背上猛的渗出了冷汗。他倒是听过这些阴毒事,可这种不可告人的大事,竟也会找到他这种小人物去干吗?
他是个聪明人,怎能想不明白,一旦接了这种活,事后必然是个杀人灭口,哪怕不接,恐怕也很难保全身家。
这徐霁为何如此不知避讳,是在吓唬人,还是现在就挨上了这等事?他要毒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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