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裳染血,熊熊烈火,焚烧残躯。
不多时,东江兵们将一坛坛骨灰收拢抱在怀里,将少女们生前的破烂衣裳草草掩埋,静静于岸边伫立。
“复土,复土…”
毛文龙临立碣石,面相无尽的海波,极目四望,耳边仍不断回响着少女们的凄厉喊声。
纵使他心如刀割,却也要在全岛军民面前,表现的坚韧果断。
正在毛文龙叹息时,毛承禄回去取了一张薄毯为他御寒,带着二百余名亲兵静静站在周围。
良久,毛文龙闷闷的声音伴随着海浪传来:
“辽东邸报已至,蒲河、沈阳失陷,尤世功、贺世贤战死…如此一来,熊经略难免又要被言官弹劾。”
他背对诸将士,未见其面,依稀可知其声中悲恸。
毛承禄听闻此言,回想起来。
毛帅当年是从广宁出来的,如今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也曾上疏举荐,此人于他,有知遇之恩。
想到这里,他一时词穷,不知该如何安慰。
“我欲上疏,请圣上派遣监军来东江。”
毛承禄惊道:“大帅出于什么考虑?自古将帅最恨监军掣肘,圣天子还未提及,怎么我们却要自请?”
毛文龙仍未回头,冷冷道:“那群文臣,只因圣上赐了我总兵官,便开始百般诋毁、诽谤。”
“奴兵虽退,但两员总兵战死,无数村堡遭毁,数万百姓被掳,这个过失谁来承担?”
“熊经略此番尚难自保,我不能坐以待毙,不若请皇上派监军入岛,亲自来看看,到底谁是为国而战!”
毛承禄闻言,再也没了话说。
这朝廷上的蝇营狗苟,有些是他根本不懂的…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毛承禄看向前方毛文龙的身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见晨曦郁郁而生,赤光如血,毛文龙似与苍茫天地化为一体,身镀朝云。
在震耳欲聋的拍岸声中,毛承禄也长叹一声,以只自身可闻的声音,喃喃念道:
“国家养仕三百年,社稷危如累卵,百姓积尸涂炭,文武独计除异己,不计除外侵,唯将江山快私忿,操戈矛向同室。”
……
春夏之交的紫禁城,朱墙绿树,琼楼玉宇,其特属于皇家的庄荣之雅,随处可见。
宫墙之内,唯有渐生的鸣蝉与树冠间的黄莺略显鼓噪。
西暖阁里,朱由校脱下衮服,摘去大帽,只着暑衣,网巾玉冠,正一手持书,细细品读。
手边,静静放着来自东江的捷报与奏疏。
近来闲暇之时,朱由校除常去南海子狩猎外,也常静坐读书,调养心性。
朱由校正看到兴处,凝神静气,专注其中。
正待此时,王体乾手中捧着文书赶来,在阁外高声呼道:“禀陛下,都察院左都御史高攀龙奏请!”
朱由校手中一顿,慢慢抬起头,眉宇中隐隐浮现几分阴郁。
昨天才刚接到辽东塘报,今日这帮东林党就要搞事情了。
随即,朱由校放下手中书本,在东暖阁换上常服,前往文华殿接见了泰昌皇帝四位顾命大臣之一的高攀龙。
去年,刚穿越来时,高攀龙因力谏西李选侍移宫,在朝中名望赫赫。
半年多以来,朱由校提拔魏氏,意在暗压其一头。
“陛下。”高攀龙拱手奏道:“臣闻陛下欲遣内臣往东江监军,我太祖高皇帝曾三令五申,严禁宫廷内外交接。”
“辽事自有文武诸臣,遣用内臣,反滋多口,成何政体?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由校单手撑颊,冷冷地望着他,半晌才是轻笑道:“先生之疏,朕已知晓,太祖之训,朕岂能不知?”
“只是成祖以来,内臣监军,并非特例,此出于一时权益,暂且一用罢了。”
“他日当撤之时,不必先生再提,朕自会裁撤。”
面对朱由校这番宽容之言,高攀龙并不买账,他再一叩首,高声道:“文武皆齐心为国,有何权益?”
“朕意已决,不必再提!”朱由校面色逐渐沉了下去。
“既然如此,臣还有本奏!”高攀龙说道:
“近来常得奏报,言毛文龙于海外拥兵自重,欲自立门户,或言其与后金勾结,意图反叛。”
“此番捷报,又有多少是他杀良充功所获?”
朱由校眉头微皱,低声道:“这且是你一家之言罢了,毛帅孤军漂泊风浪之中,深入豺狼虎穴。”
“朕今日才刚得捷报,东江军掳奴酋之女,正押往京师。何况……”
“陛下,在此女送达京师之前,尚不能断定此捷真伪!”高攀龙打断了朱由校正要说出口的话,继而又道:
“何况,我上下文武齐心,岂需内臣?”
朱由校静默半晌,展颜讽刺道:“文武是否齐心,先生难道不知?非要朕明说了么?”
高攀龙愤然道:“即便如此,陛下也不当抛弃国体和祖宗法度,信阉宦而远贤人。”
“近年来,陛下以言官参内臣而免言官,广开内操,编训勇卫,使斧钺卑鄙之身,凌驾于外臣贤人之上,辱朝廷而亵国礼,实伤了天下文人之心!”
朱由校闭上眼睛,深深吐息,似乎强忍着怒火,声音变得更加冰冷:
“先生此言即是在说,国家体统,比边疆将士的清白与辽民百姓的性命重要了?”
高攀龙似有备而来,目光炯炯似火:“陛下说清白,臣另有本奏!”
听见这话,朱由校心里一声尼玛,这货有完没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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