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自然不会托大到接受一位嗣王两位郡王的谢礼,她侧避半退,之后又与房氏浅言几句,然后便告辞离开了。
太后让她旬日来见,本就存有审视考验的意思,虽然她的确心内无鬼,也犯不上留在这里家长里短聊个没完。而且房太妃也未必对她心存什么谢意,执意要让三子礼谢,也只是通过对她这个太后爪牙的恭敬来表达对太后本身的顺从。
上官婉儿引众离开之后,房氏才又在宫婢搀扶下返回内室,并示意三子一同入内。房氏缓缓倚靠在矮榻上,视线扫过跪拜在前三人,还未开口已经泪目,语调带着几分颤音:“先王保佑,我母子又熬过一厄……”
说话间,她视线又落在李潼身上,并弯腰让他往近前凑来,两手捧住李潼脸颊,视线认真的端详起来。李潼被观察得分外不自在,颇有窘迫的视线转向房氏那被紧紧包裹且横在榻上的左腿,关心道:“娘娘伤情究竟怎样了?”
所谓娘娘,眼下还并不专指皇帝的妃嫔之类,用作对于母亲的称谓,而且还是非常普遍平民化的称呼。
李唐皇室在称呼方面真的没有什么严格的礼节讲究,素来以接地气而著称,呼父唤母,耶娘并用,兄弟之间也常称行第。
这当中比较有代表性便是唐太宗李世民的《两度帖》,是唐太宗东征高丽之际写给其子李治的私信,大意是耶耶想死你这小心肝儿了,你要记得常给耶耶写信云云,不独口语化得亲切,关爱之情也都溢于言表,与寻常庶民慈父没有区别。
当然,也并不是说就全无讲究,还是有一些容易引生歧义的地方。比如“哥”和“大人”这两个称呼,在某些特定语境和场合都有称呼父亲的意思。唐玄宗李隆基曾称其父睿宗为四哥,大人则更加数不胜数。所以来到这个年代,攀交情动辄“大哥”“大人”,人缘应该会混得很不错,大家都乐意跟你交朋友。
“是了,巽奴说他连累娘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守礼这会儿也终于问出口来,箕坐榻前,望着房氏与李潼一脸的好奇。
旁边的李光顺也微微躬身向前,只是姿态远不如李守礼那样亲昵随意,隐隐有种透出隔阂的意思。
这个问题,说好回答也好回答,李潼三言两语便将经过交代一遍。只是讲到自己死而复生这一件事,则就实在没有办法讲清楚。他这里刚刚开口讲一句,另一侧李守礼已经趴在他身上大呼小叫起来:“巽奴你真见到阿耶?阿耶跟你说了什么,有没有讲起过我……”
“噤声!”
房氏抬手敲在了李守礼脑门上,对于这个毛毛躁躁的嗣子也实在乏甚耐心,摆手对其余两人道:“你们先出去,我与三郎有事要谈!”
李光顺倒是恭顺,虽然也是一脸的不敢置信,但闻言后还是连忙起身退出。李守礼则忸怩着不肯走,这更坐实了李潼对于其人性格的判断,这是一个憨货。
但见房氏瞪眼欲怒,李守礼还是垂头丧气起身往外走,只是离开房门前又傍着门框对李潼挤眉弄眼:“巽奴,我这几日练成妙戏,稍后答完娘娘,记得速来见我,我教你啊!”
看到李守礼那稍显拙劣的引诱,李潼不禁莞尔。
虽然与这几个所谓亲人接触不久,但这氛围让他感到轻松,大概是时刻身处在命悬一线的凶险境地,亲情之外更有一种相濡以沫的深情,彼此之间相互依靠,关系更加纯粹,完全没有那种天家无情、勾心斗角的气氛。
他转回头来,望着仍在凝视着他的房氏,深吸一口气后正待开口,可是房氏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有些接不住:“你家阿耶他、他是怎么样了?有没有问起家事,问起我……他也实在心狠,夫妻一场,哪怕梦里相见,也不以面对我……他、他是在怨我,怨我没有照顾好你们……”
这语调如泣如诉,听在耳中,让人倍感心酸。李潼听在耳中,心中更生感慨,他那亡父李贤的确是一个魅力极大的人,就连上官婉儿那种情意飘渺难言者都给了他不小的善意提醒,更不要说房氏这真正的太子妃,必然是更加的铭记不忘。
若再算上他那个根本不曾谋面,直接追随殉情的生母沈氏,李贤能得如此寄情深厚,也算聊有可慰了。
除此之外,李潼也不得不感慨古人神经之粗大,他这一番杜撰就连自己讲起来心里都发虚,居然没有引发什么质疑与驳斥。像是代表武则天的上官婉儿,在今天又见他之后,对此根本就连提都没有提,而眼前的房氏,则更是干脆对此信之不疑了。
李潼并不知房氏与李贤这夫妻相处细节,即便有心要安慰几句,也根本不知该要说些什么。他也知谎言越圆越大,特别跟房氏这种亲近关系日后少不了朝夕相对,说得越多,破绽自然也就越多。
因此在沉默少许后,李潼只是涩声道:“与阿耶四时相处,多半只是教我学识。此前上官才人言有诫我,此事只可埋藏在心,切勿浪言招祸……我自然信得过娘娘,阿耶他、”
“罢了罢了,终有相见日,我又急什么!”
房氏抬手打断了李潼言语,抬手将他鬓角几丝乱发捻起贴在脑后,动作轻柔又充满爱惜:“上官婉儿如此嘱你,诚是挚言,可见先王德馨惠人,各存心底。我儿虽然遭此厄难,但却有幸受教你父,这是你的大福分。
我只是一个惶恐愚钝的妇人,勉强煎熬在世上,也只是恐怕你们全无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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