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冯家在梁门大街的宅子,裴继安也有些犯愁。
他确实有心帮忙,也私下想了些办法,只都不是什么上策,况且此事麻烦得很,自己又名不正言不顺的,必须得沈妹妹先站出来才好搭手。
而沈妹妹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又把不准。
按着她此时的行事,感觉像是想要等沈轻云沈叔叔那一处得了消息再说——如果能平安回来,这些宵小自然不用去理会。
可他却不能透露沈轻云已经死无全尸的消息。
而按着她从前的行事,感觉是个聪明的,不会一口吃这样大的亏。
裴继安正在想着,外头沈念禾却是敲门进得来,先上前行了一礼,复才轻声道:“三哥,我记得咱们这一处特地留了三十部杜工部集,眼下还在不在的?”
一行人运得进京数千部书,大半已经给了戴记书铺,小半给了其余铺子帮着发卖,眼下处处都没有余书,可官驿里头最开始就留了一百部,防着有其他用途。
前次说郭保吉进京,裴继安同沈念禾说了一声,取了十部给他,除此之外,零零散散又送了些给往日旧人去,最后剩下来的一直还存放着没有动。
听得沈念禾问,裴继安立时道:“在我房里放着,余下五十四部——可是有什么用处?”
沈念禾也不瞒着,只道:“我想送二十部给国子学,另有山南、白马、蓝田几个书院,各赠给五部,不知三哥觉得如何?”
裴继安一下子就反应过来,问道:“以你的名义?”
沈念禾摇了摇头,道:“以三哥的名义,就说代我同我娘、外祖父、外祖母捐去的,不知妥不妥当?”
又歉声道:“只是三哥这一处多半要惹上些麻烦事了。”
裴继安好笑道:“再怎么麻烦,能麻烦得过裴家的事情?”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裴家遇过太多事情,他经历多了,虽做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却早已经不怕麻烦。况且他一直觉得自己欠这沈妹妹良多,能在什么地方帮一把,不进不觉得麻烦,反倒会叫心中松快许多。
倒是一旁的郑氏听得沈念禾想要赠书去国子学,又提了山南、白马、蓝田三院,一时不解其中深意,好心好意地问道:“只是赠予这四处地方,还是另也要寻些其余书院去送?既是还剩五十好几部,都在京城发送完得了,还能给沈副使并冯相公一门得个好名声,不然还要千里迢迢带得回去,麻烦得很。”
沈念禾还没答话,裴继安就已经帮着回道:“婶娘虽是好意,但这书若是处处都送,就显得不值钱了——况且并不是只为了名声。”
郑氏听得一愣,显然有些琢磨不出来。
沈念禾便解释道:“我外祖父曾任国子学祭酒,送二十部书过去,总有学子念他的情,我爹曾在白马、蓝田两处书院游学,也算得上是有旧,至于山南——那一处书院的院长唤作窦横照,听闻最爱杜工部诗,年轻时曾去冯家借过书来抄……”
她前一阵子在宣县住着,日日请裴三哥帮忙借书回来看,其中书目并不是乱列,而是有的放矢,又兼从郑氏、谢处耘、裴继安三处侧面打探,几个月下来,对冯家、沈家的旧事多多少少有了些了解,这些个事情都是自不少文人杂记、时文中找到的,也许只是一笔带过,却被她放在了心上,此时全数就用了上来。
越是好东西,就越要珍重着给。
冯蕉曾经做过八年的国子学祭酒,听闻此时负责太学的大司成、管事的司业都是他的学生,虽然从前先生出事时不能出头,可眼下恩师死了,只剩得一个外孙女,还记得捐书过去,总不能眼见着受欺负吧?
而沈父在白马、业出众,极得先生们其中,好似当初那书院院长还想着把女儿嫁给他,虽然这门亲事最后没有成,被冯蕉截胡了,却也一直师生相得,直到去了翔庆,据说沈轻云还记得年年送银子、粮食回去两处书院,一是供穷苦学子吃饭,而是建校舍。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自己送了书过去,就等于提醒一下这些个曾经得恩的学子——恩人虽然不知道还在不在,恩人的女儿却还活着呢,而且活得挺惨的,是不是该出来帮忙说道说道?
至于窦横照,则是自己撞上来的——谁叫他天天乱写文章,还给人四处传阅,里头自夸年轻时为了读书,曾经去书铺里做伙计,还因为听闻冯相公家中藏书极多,装作落魄文人想要投入其人门下去偷书看,后来被冯老相公慧眼识珠,叫他随意翻阅云云。
抄了她家的书,难道不该做点回报?
沈念禾心中已经有了底,把书往这四个地方一送,虽然都是些没甚权势、没有功名的文人,便是有功名,大多不是闲职,就是已经致仕,可架不住人多啊!
文人旁的不行,笔杆子硬得很,同名门世族扯不上多少关系,跟冯凭那一处得出去,少不得会有厉害相关者扑上来问话,届时答得出来还好,如果答不出来,反而还要弄巧成拙。
可如果只是由裴三哥送书出去,再去衙门把状纸一递,沈家人见不到她本人,就是想要质问也要花些功夫探查清楚,毕竟他们自己就算拿不准这一个是不是真的,肯定知道那一个是假的。
最好把事情拖下去,拖到沈轻云的消息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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