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娴垂头睥睨着玉书,冷冰冰道:“在朕回宫前,苏折替你想好了一条路,去守你父母皇陵,进去以后就一世不得出。
现在朕这里也替你想好了一条路,那就是死。
你选哪一条,自己想。”
说罢她转身走出殿门口,伸手牵过苏羡,母子俩在殿门前站了站。
苏羡回头看向苏折,问:“爹,你走不走?”
苏折已然抬脚走来,只是从玉书身边经过时,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道:“我忽然又有些悔,要替你安排这后路。”
玉书愣了愣,看着那抹背影,在殿上哭得凄厉而又悲惨。
她知道,那是他对她失望透了。
他们所有人都讨厌透了她,这一刻甚至连她自己都讨厌这样的自己。
因为太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了,即便当她发现她根本得不到时,她也不肯死心,只想拼尽最后的一点儿力气也要紧紧抓住。
她恨沈娴,方才她是真的动了念头想让她死。
可是那样,就算了断了么?
她让阿羡没有了娘,以后阿羡要怎么办呢?
她让苏折没有了他爱的人,往后余生要怎么度过呢?
当时她都没有想那些。
她只是后知后觉才回想起来,感到阵阵后怕而已。
再仔细往前回想,她在决定进宫回来之前,她明明告诉过自己,对于现在正占据着她的身体的这个沈娴,大概感激应该比排斥要多得多。
因为要不是现在的沈娴,那她早已经是一具腐朽的骸骨了。
要不是现在的沈娴,当初阿羡落在她的肚子里,会随她一并消失,都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上。
要不是现在的沈娴……苏折他一个人,应该过得很是艰辛,而且不快乐。
可是在进宫以后,因为得不到,因为嫉妒和不甘,所以连原本该有的感激也都渐渐忘了。
玉书一个人在殿上,哑声喃喃道:“其实大度,只不过是因为你拥有着罢了。”
但是大概,她想她真的错了。
她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一路走来,她是什么时候忘记自己的初衷的呢?
她的本意不是想伤害苏折和苏羡,也不是想让他们难过,明明她的本意只是想让他们更开心。
她以为她回来了,他们会更开心。
只是事实与她所想的背道而驰罢了。
她始终不肯相信和正视,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在等着她回来啊。
在他们的世界里,她早已经离开很久很久了,彻底地成了一段过往。
那她挣扎了这许久,都在干什么呢?
她不想放下,是因为害怕被遗忘。
可是如今,比起被讨厌被嫌恶,好像遗忘反倒是一件再轻松不过的事情了。
沈娴出了正殿以后,一路往苏羡的寝宫回。
她牵着苏羡的手,苏羡能感觉到她在隐隐地发抖。
可是她直到走到寝宫,也一句话没说。
进了寝宫门,沈娴方才松开他,苏羡自己便老老实实地走到床边,蹬了鞋子,爬上床去,并自觉地拉来被子盖好。
苏折后脚进了寝宫来,一时寝宫里的气氛一度十分低沉压抑。
苏折以前总是能三言两语地把她哄好,可是现在,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或许他知道,不管怎么安慰,都不起作用,除非苏羡的手指能重新长出来。
这孩子是她的心头肉,他和苏折在她心里的分量一样重要。
谁敢动她的孩子,她可以不顾身份毫无风度地像个疯女人一样把对方撕了,可是最后真正动她孩子的人就是她孩子自己,她要怎么办?
最终,沈娴先开口,问:“那根,手指呢?”
苏羡怔了怔,应道:“没用了,我便叫人处理了。”
沈娴冷不防抬头,直勾勾地看向苏羡:“处理了?
怎么处理的?”
苏羡道:“让人埋了。”
沈娴低声道:“那是我生出来的,是我喂养长大的,你有什么立场说埋就埋了?”
旋即她又一字一顿道:“小荷,太子说埋了,那就去给朕挖出来,送到朕面前。”
小荷忙带着浓浓的鼻音应道:“太子殿下不在意,让奴才们拿去处理,但女君陛下没有亲口下令之前,奴才们不敢妄动,所以女君放心,他们都小心存放着,奴婢这就去取。”
小荷去了以后,一家三口就在寝殿里等,不发一言,皆是沉默。
后来小荷捧着一只小盒子,送到沈娴的手边。
沈娴垂眼看了半晌,方才伸手来接。
她缓缓打开小盒盖,看见里面玄色锦布内衬里躺着苏羡的那根小指。
小指很纤细,断处带着血迹,肤色雪白。
血早已凝固,断指上的组织也早已坏死。
如若早些,如若她昨天晚上就连夜下山回来,这手指才断不久,她可以试着看能不能帮他接上,可是现在,怎么都不可能了…… 沈娴忽然想起,自己昨天傍晚突然惊醒,心口狂跳,原来,不是没有预兆的。
她感到焦躁和不安,可是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她没有意识地,眼泪忽而落在了盒子上,一颗一颗,掉个不停。
她就定定地看着盒子里,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她嘴唇颤抖,说不出话,只是哭。
她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虽然儿子早慧,虽然她时常对他很严格,可是她都舍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的,他自己倒好,说切就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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