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白维扬波澜不惊的态度,杨晓镜莫名觉得有些局促。自己处心积虑布下陷阱,就是想让别人落入一无所有的境地,好尝尝当年自己的苦痛。没想到人家根本就不把失去当一回事。坦坦荡荡,大不了一死而已。
杨晓镜恨白维扬平静的目光,更恨他挺得笔直的腰背。仿佛自己是个跳梁小丑,而他白维扬,根本就不把他的卑劣把戏放在眼里。杨晓镜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的怒气已经写在脸上,他咬着牙看着白维扬。紧咬的牙关良久才松开,释出一声哂笑:“四公子,战场上没人在乎你姓甚名谁。后悔还来得及。”
听他把自己以前的成就都归功于自己丞相公子的身份,白维扬也不恼。“要后悔,何必等到今日。”说罢,他站定在原地。听见后面有些动静,他回过头去。岳知否正向他走过来。
她看起来也很平静。就像以前的每一个平凡的早上一样,她走到白维扬面前,给了他一个简单的拥抱,以为告别。
贴近他的时候她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陷进他温热的怀抱里。她立即把这个不祥的念头驱赶出去,但与此同时,她却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白维扬正好也看着她。
千错万错都错在最后这一眼。昨天夜里他们两人立下誓言,承诺这次一定要坚持到底,无论如何,都绝不屈服,不能为了保全对方的性命,而牺牲自己。两人自重逢以来,都不曾立下什么山盟海誓,没想到唯一一次起誓,竟是在这种时候。
那时候岳知否内心是很坚定的。直到她从屋里走出来送他,她都很坚定。但就是诀别前的这一眼,让她好不容易变得冷硬的心肠都化了。那无比熟悉而又让她无限眷恋的温柔目光,一下子就让她的决心土崩瓦解。她只想他好好地活着。
白维扬也动摇了,但他始终还是狠下心肠了。最后是他先清醒过来,他双手扶着她的肩膀,他凝视着她,道:“你放心。”简单的三个字却肃穆庄严如同宣誓。岳知否答一声:“好。”沉默片刻之后又补一句:“我……等你回来。”
他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她犹豫片刻,忽然双手揽过他的脖子,凑上前,吻上他的嘴唇。
而后,她站在相府门口,目送他在杨晓镜的队伍包围下,渐行渐远。
当天下午,杨晓镜就以“防止敌人奸细挟持将军家人扰乱军心”为由,派人把相府围了,日夜守卫,堂而皇之地将人都软禁在府里。他的兵不仅不让府里人出去,也不让外人进来,就是信件,出入之前都要先由当天负责守卫的士兵检查。府里的人连墙外发生的事情都不知道,更别说是远在泰州的白维扬的情况了。
白维扬身在前线,生死未卜,而他们又被幽禁在这一方庭院里,没过几天,府里的人就都没了精神,一个个神情颓然,连吃饭的兴致都渐渐消减。若不是身在漩涡中心的岳知否仍保持着平时的生活习惯,把府里的大小事务都安排妥当,这相府只怕又要散了。府里人一开始还怨她不肯让步,以致招惹祸害。如今见她顶着压力平稳人心,他们都不觉对她生出些崇敬之情。
但只有岳知否知道,自己的冷静镇定都是强装的。白维扬走后第一天她便觉得相府里空荡荡的,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她却觉得府里哪里都显得太过安静。院里的猫趴在石桌上睡觉,再没有谁经过时会那么无聊去把它吓醒,惹它又惊又恼地跳起来喵喵大叫。也没有谁会突然兴起翻十年前的旧书看,经过书房时再听不到翻箱倒柜的声音。就连某天晚饭,厨子盐放多了,桌旁的她和洪青都只是低头默默地吃,因为没人带头抱怨。白维扬的离开,让整个相府都变得空寂冷清。
夏天的深夜常常下雨。某个突降大雨的半夜,岳知否冷醒了。醒来时一看,被子踢到脚边。她迷迷糊糊地想,“冷醒”这种事情,似乎只存在极渺远的回忆里。再一想,似乎这是因为白维扬睡觉时的坏习惯。无论入睡前他姿势如何,睡着之后,他最后都会从后面把她搂紧,整个人缠在她身上。她躺在床上想,从前她还觉得他这习惯很烦。现在想来,就是这烦如今也成了一种奢侈。
他离开相府之后的第五天,府外开始有人送信进来。刚开头来的信都是好心劝告,劝她和白维扬赶紧回头,别再抗争下去。这样的信件渐渐地多了,到后来,劝她的人开始训她,开始骂她。
洪青看到那些带着恶意的信件,便顺手撕碎,并对她说道:“这些破信别看了,都不知道是什么人寄来的。”她却把剩下的信都护在怀里:“别撕。谁知道维扬会不会把他的信写成这样,混进府里呢?”洪青只好作罢。
她不仅认真地看各种各样的来信,还把这些信都按日期分好,收在书房里。大概在白维扬走后一旬左右,她连睡眠都渐渐丢失了。夜里常常睡不着,她便独自到书房里,点了灯,反复去看这些信件,企图在里面找到关于白维扬的一点消息。
在白维扬走后的第十四天,府里竟然来人了。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岳知否还以为自己糊涂了,她跟在仆人后面走到门口,发现来的竟是当时到他们家来劝白维扬娶公主的长辈。她大失所望,便对旁边仆从说:“说我身体抱恙,送客吧。”仆从还没来得及应声,外面的人不知怎的忽然骚动起来,他们推开门口守卫的仆役,硬是冲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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