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一直到,那一日,我在菩提树下,初见的那女子,她为我盛了杯茶,起身之时她的衣袖拂过我的手背,恍若前世便有错过了,今世心中那种空洞所求,无非便是这一场的初遇。
我知自己并非真正的清净无欲,只是因为太容易执着成魔,便心有寄佛,这也是师父的愿望。
我看见她跟着了觉师叔走进禅房,我抿着茶茗,心中无波无澜,在我看来,那会她不过就是和山下那些信男善女一般无二,我甚至对她黑纱帷帽下的容颜亦不起半点好奇。
在法华寺的日子,是师父让我过来,他说,半玄你去京城那边吧,看看,再到处走走。
我一直都明白,师父是怕我终有一日心中那佛将最后一点红尘俗念都给消泯掉了,最后余下的要么冷情如冰要么毁灭了自己,他要我找寻一点的留念。
可是留念哪,我从来没跟师父说过,我本就对这世间毫无留念,生养血亲,我并不欠他们什么,万般丑恶,于我何干,只要杀了段氏,了却这夙愿,即便是闵王,我若不想,他也是无法为难我的。
我觉得师父给了我另一种的天地,高于凡俗,我心像半玄的时候越来越多,我并不惧怕,反而隐隐有期待,其实师父那种枯坐便是百年的日子,我觉得也挺好。
睁眼眨眼之间,便已经面目垂老,世间凄苦,便是过眼云烟。
所以圆方小沙弥要我去救她的时候,我故意拖到很晚,暮色四合之后,才悠悠下了法华寺。
之于我心,自然是不想管这种闲事,但师父说过稚子赤纯,若是小孩的要求,尽管满足亦可,这也是一种过活。
我看着她被同为女子的姑娘调戏,半点面色不改,那浅淡的眉目像是用薄寡的墨加了很多的水,然后才晕染出来的,这反而却让她整个人安宁的如块白玉,还是捂不暖的那种微寒。
依圆方所言,我出手了,这本就是顺手很简单的事,我以为像下北坊这样的地方,像她这样的深闺女子会避如蛇蝎吧。
哪想,她却转眼就扯乱自己的衣衫,冲进掳她来的那人房间里,这之后她的狠绝终于入了我半丝的眼里,很久之后我都记得,她的手很小很白,指头很纤细,但很用力地握着金簪,猩红迷人的血色从那人的眼眶中飞溅而出,染上她的衣裙,抹红她的手指头。
我第一次觉得,鲜血的颜色原来可以这样好看。
宛若生死不熄的地狱焰火,浓烈奋力的燃烧,顽强的穿插在这天地之间,那种勃勃的想要活下去的生命力张扬的令人心惊。
我心有震动,花九身上的东西,一直以来是我所羡慕的并自己从前根本就没拥有过的。
也不能说没有,在泥巴巷的时候,那也是有过的,努力的活着,即便背脊压断,爬着,那也是要活着。
只是后来,什么时候就被消磨了?在答应息华月不对段氏动手的时候?在被那股杀意折腾不成人形的时候?
亦或是在跟着师父念叨佛经的时候……
总之,我已经忘了,我只记得我要杀了段氏,那么就再没任何东西能波动心弦,我便可以等着老去,然后便能死亡。
第一次,有女子能让我多流连一会目光在她身上。
做息先生的时候,我跟着宁郡王可自由出入花府,这高门大院,我刚踏进就知道和昭洲的息家是一样的,我看着她在这危机四伏的家族里步步为营,招招翻盘,到她面带浅笑的用香品引来蜘蛛吃人,从头至尾,桩桩件件,我就从来没在她脸上看到过清冷无情之外的其他表情。
我想起了从前的自己,进了息府知道敛了自己锋利的狼爪子开始,也这般机关算计,谋夺了息家的桑园,以私生子的身份在那个府门里站一席之地。
从某种意义上来,她和我都是孤独行走在黑暗路上的人。
但我还有师父,可是她有什么?
此后,我愿意在她需要之时顺手拉一把,为什么不?一如当初师父在我即将疯魔之时拉的我那把一样。
对于我来说,这是在简单不过的事,堪比我俯身捡一片菩提落叶的时间,而我知道,对于花九,那便可能是一丝活命的生机。
我一直都不屑佛祖说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如果顺势施为的对象是花九,那么我愿意费点神。
我想,我是一个人行走的太久了,没有光亮,没有声响,除了想杀掉段氏的那点执念,而今,我看到花九,又觉得或许可以多看她一眼,像看着曾经的自己。
这个女子注定是优秀的,她掩盖冷漠之下像珍珠一样温柔的光芒总归有一日会被一个男子发掘出来,继而珍藏,日日夜夜不与人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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