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园中的人影从渐疏到不见,然後几个穿著一致的丫环和奴仆收拾好地方又搬置上多张桌椅和火盆,再然後是一场宴席。
看清了正中那个身著裘袄神采飞扬的人,我下意识地更往角落的暗影中蜷了蜷,有些苦笑,想不到我竟又闯到了王爷的宴请中,所幸不过多久,箫声,琵琶声,酒香,脂粉香,笑语,闹语,一时间交错纷杂,将其中晃动的无数俏丽人影,连同这整个园子霎地纠缠入这迷乱的夜色与五彩的灯火之中,再辨不清模样,更不用说我这个昏暗的边角。
突然一阵喜声,然後又散碎地荡开到每个角落,几个身影各端了一个托盘隐约地穿梭其间。
我轻抚上身旁这棵干冷的树干,虽然看不清,但一股微带著残雪味的梅花香还是绕过那香烟人气幽幽淡淡地飘了下来,真不知这个园子白天是何模样,我记起了那只恍如神物的孔雀。
“如月?”一声微讶地低唤。
我一颤,抬头,原来是朱棋。
“你怎……鄢云呢?她……”朱棋向四处望了一下,低声叹道,“算了,等会儿我如果见著她了,再叫她带你回去吧。对了,你也选一样东西吧,王爷今夜儿高兴,要赏众人呢,也图个吉利。”
我看了看他手中的托盘,明晃晃的,却知道这是我不应该拿的。
“快些吧。”朱棋催了声。
我这才忙抓过边上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朱棋点点头转身又回到人群中。
看了看四周,似乎再没有人注意到这方,我放下心来,埋头打量了一下手心中这个单手长的东西,泛著星点冷光,很漂亮,似乎也很锋利。我用食指轻轻划过那淡泛著光的刀刃,在觉出痛之前,血珠已沿著刃滑下。
而欢闹的人声在这一刻渐渐地低了下来,只听得王爷的笑音,“蕙儿,你这可太过了喔,绕指好不容易肯赏脸来了我府上,还肯参加此次家宴,怎麽能一来就让绕指抚琴呢?不显得我们王府小气,连喝杯酒都要忙著收钱?”
“呵呵,上次怎麽不见王爷这麽大方呢,这会儿倒来跟我客气?其实要不是我抚惯了自己的那张琴,今儿又没想著带来,不然,抚上一曲让大家开心开心倒也是好的。”一个很清徐的声音。
“绕指这话我可是记下了,下次我做东家时,你可要赏脸阿。不过,”王爷道,“今儿琴是不弹,但这杯罚酒,你可是必须要喝的。”
“王爷,这罚却又是从何说起的呢?”
“这个嘛,记得上次在阅竹家中听得你的琴後,这才明白何为天籁之音,再听别的,就觉得如同鸡鸣狗吠般污人耳目,变得著实可恶起来。至此,我府上便撤了琴师,也再不许那些个人再弹什麽琴了。你说,这不是你挑起的错?又该不该罚呢?”
撤了琴师?我心一紧,抬起头来,却见王爷一脸笑意地看著旁边那个穿了件淡色素花长袍的青年男子。
那男子微一摊手,道,“人都称锐王聪慧爽利,怎麽这会儿跟我这个小人物耍起泼皮来了,这怎麽能怨到我头上呢?”
“呵呵,怎麽说都随你,但这杯罚酒你今晚可是逃不掉的。”
再不准弹琴?怎麽会?
席间的众人见无琴可听,便又纷纷谈笑起来。
一盏盏油灯悄然在这片荡溢了醺醺醉意的喜庆中渐渐熄灭,我却清醒著,清醒得有些窒息,痛,微松开紧握的手,血顺著匕首的血槽,一滴滴,滴落到衣袍上,却不是这里痛。
映雪,她会怎麽样?
我当然知道,映雪不过是如我等的凡人,在教司坊,所谓的气韵琴技,在他们眼中也仅仅是看作身体的陪衬,所以到了这京城,自然不可能比得过他人?
可是,正如陪伴了我这麽多年的她,以前的那麽多个日夜,能每时每刻陪伴在她身边的,却也仅仅只有那琴而已。
衣袍上的渍迹一圈圈扩散开去,冬夜愈发寒冷刺骨。
再不准动琴?仅仅就因为不是最好的?
在内心深处,即便没有半点消息,其实我却一直都以为映雪会过得很好,毕竟离开了教司坊,也离开了每每都惹她落泪的我。所以,等她,等她来看我一眼,或是看她一眼,都慢慢变成了我的一种奢望。
来这王府,已经快一年了吧,但她真的过得好吗?真的,还好好的在王府吗?我开始有些心慌。
最後一只灯盏被风吹灭,最後一支准备好的松柏枝被投进火里,宴席也不知在何时结束了。无数模糊的人影从我身边走过。所剩无几时,我昏沈地扶著树干站起身来,没有再动,只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没了初来时的那分好奇,心中只残余一种完完全全的陌生,陌生的连同滴染到地上石砖的血都不像真的。
“如月?”又一声突如其来的声音。
我呆看著已走到园口灯火处的王爷突然大步退了回来,而那个青年男子则在原处等著,眯了眼睛疑惑地向这边看了几眼。
“你怎麽会一个人在这里的?这麽冷……”王爷拽起我的手,霎得一顿,“什麽东西……”他将我拽出暗处仔细看了一眼,脸色当即沈了,低声喝道,“把手摊开。”
我仍握著。
“摊开。”王爷抓著我的手腕突然一使劲,我疼得回过神来,这才慢慢松了手。
王爷抓过那把匕首狠狠地扔了出去,然後蹲下身子,一边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来缠住我的伤口,一边怒道,“你这是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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