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众离去,二人并行道上,厉岩凝神姜承,后者眉心微蹙,泄出心事,然则步履坚毅,罕有动摇,厉岩放眼山岭间,再有一刻,便达寨中,他终是咬牙一顿,道:“再往前就是寨子了。”
姜承不曾止步,惟应道:“是。”
厉岩滞后半丈,道:“姜承。”
他凝望姜承背影,摇头道:“折剑山庄……我始终不认为那是你该待的地方,但我看得出,你心里始终放不下……到寨子前,你最好想清楚,再与我们这班‘妖魔’为伍,你恐怕就真的再也无法回头了。”
姜承身形一滞,继而阖目,道:“我明白……多谢。”
惟一双握紧双拳,道尽曾有挣扎,神秘人奚落嘲讽言犹在耳,使他遍体生寒,如坠冰窟,万不可行差踏错,否则悔之晚矣,纵然诸般难言之隐,但既已抉择,便无谓悔憾。
厉岩或是懂得,他三步作两步,赶上姜承,把臂直指那山岭之巅,昂然道:“姜承,你我是兄弟。”
但世事如何?
当远途归来,以为亲族同在,而见寨门洞开,尸横遍野,满目疮痍,那情景恍如噩梦,叫人手足冰凉,犹未置信。
姜承猛然摇头,他奔波穿行,妄图寻来一条鲜活性命,却始终不曾,而厉岩目眦尽裂,早已肝胆俱碎,他仰天嘶吼,声如泣血,多年前一幕又浮于眼前,月圆人不圆,凭他信誓旦旦,却依旧守不住。
他的弟兄们,人人刀剑在手,无所畏惧,面对强敌无人逃遁,败而身死,不乏豪勇,却叫厉岩看来,心如刀割,几欲癫狂,满腔恨意无处发泄,齿关嘎吱作响,杀气如有实质,冲天而起。
姜承呼声粗重,他眼眶热辣,战栗不已,盘晓、羽裳,千峰岭百来弟兄,他们究竟做错什么,惹来旁人猜忌杀戮,只因生不能为人?
四大世家。
姜承浑身一震,惊疑不定,神秘人之言又再响起,犹如附骨之疽,死而不僵,他极力镇定,翻开一具半魔尸身,不由瞪大双眼,坐倒地上。
是天道剑式。
皇甫世家、仁义山庄。
那招招路数、比比剑痕,亦曾详加领略,岂会错认。
四大世家,名门正派,面对这些无辜之人,便是如此匡扶正义?
分明忠奸不辨、枉顾性命,焉敢自诩正义,锄强扶弱!!
无论厉岩,亦或姜承,皆胸中愤懑,被怒火中烧,如囚笼之兽,脱困不得,而那一丝微弱呼喊,不啻天籁之音,寄起些许冀望。
是冯云,还活着,也只得他一人,一息尚存。
没有比这更振奋之事,而当姜承一手贴上他背心,方知伤势之重,已然回天乏术,冯云奄奄一息,怕是回光返照,但姜承未敢松解,哪怕耗尽全身功力,亦要救得他——
厉岩从未如此狼狈,他奔跑来时,几欲倾倒,一双红瞳冀望姜承,后者竟不知如何面对,惟有冯云颤声唤道:“老……大……”
他说,姜兄弟也没事,太好了。
姜承一时哽咽,摇头道:“别说话,我……给你疗伤。”
冯云惨笑一声,自知时日无多,他断续言道:“一群说自、自己……是皇甫家……的人……杀死好多……兄弟……还活着的……都抓、抓走了……救……救……”
就此气绝。
冯云之死,便如带走最后一丝生机,偌大千峰岭上,从此长草处处,再无人声。
姜承仍未放手,但到此时,哪怕数十载功力,业已无用,他举目四周,那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直至半月前,还曾如此鲜活——
你真的坚信,欧阳英如你口中所言般正义?……
若此事为真,那个要为自己的愚蠢和懦弱导致同族惨死,而愧疚终生的人,可不是我啊……
姜承看向冯云,死亦不能瞑目,他颤抖两手,覆上他双眼,那悲怆终是化作愤慨,怒而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厉岩浑身一颤,俨然不可置信,直觉陷在一场怪诞的梦境中,却难以醒来,惟有冯云垮下的双肩,和无力垂落的头颅,满眼只见血腥,叫他再压抑不得,身中那躁狂不已的杀性。
“啊————!!!!!”
杀!人类……杀!!杀光他们!!!
姜承浑浑噩噩,理不清脑中思绪,恍惚听得谁人喊声,似曾相识,却记忆不起。
夏侯瑾轩一行赶到时,便是如此,厉岩走火入魔,状若疯癫,显见认不出众人,他急忙呼喊姜承,后者神情悲戚,却痴痴视若无睹,一副恍惚模样。
厉岩骤失常性,杀气非同小可,三人不得已严阵以待,夏侯瑾轩忧心姜承,难免分神,此时对上厉岩,又何来胜算,眼见锁喉命门,众人高呼、千钧一发之际,姜承斥道:“够了!!”
夏侯瑾轩命悬一线,迫得姜承惊醒过来,他一拳截下厉岩,后者犹未罢手,内劲连吐,姜承眉心微蹙,不闪不避,以拳封他去路,二人毫无花假,硬拼一招,震得夏侯瑾轩连退数步,急道:“姜兄小心!”
姜承未曾回头,他紧盯厉岩,悔恨交织,是他害他如此,痛失一切、狼狈不堪,那瞳中空无一物,混浊一片,而他本该火般烈性,恣意风发,若非他姜承,厉岩不会如此境地,这一拳合该他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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