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缩手缩脚地坐在沈倾墨对面, 脸上的神情以畏惧为主,混杂着茫然、惊讶等一些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如今他已从监牢出来, 被沈倾墨带到监察寺一处见客的房间内。前后境遇的变化让他心中忐忑不安, 而草原仅有两面之缘的“霍郎君”竟是监察寺说一不二的大人物,更是让他畏首畏尾, 姿态摆的十分低。当初在草原, 顶着沈倾墨的冷眼, 为了一张硝皮的方子他尚且能够款款而谈。如今沈倾墨待他倒是比上次冷眼好一些, 可面临着生死一线, 他反而不敢多说什么, 只恭敬地垂着头等待沈倾墨问话。
袅袅茶香升起。沈倾墨的视线透过蒸腾的水雾,落在阿布身上。早些时候在草原的日子不经意出现在眼前。彼时阿布的出现好似一个转折点, 若不是阿布带来石炭,他和七郎大概率会在仆骨部落一直住下去, 后面也没霍林河什么事了。当然人生际遇难言,说不定七郎会从别处看到石炭,亦或者是其他, 促使他们跟郭凤虏合作……种种可能谁知道呢?
他难得思绪飘散开,一时并没有急着开口。这反而造成了阿布的错觉, 头垂的更低了。
“我记得你当日回了大食, 怎么又到了长安?”
沈倾墨回神, 语气比预计舒缓不少。
阿布小心翼翼解释道:“奴当日带着两位郎君赐予的方子一路艰苦跋涉,耗日良久回了大食。后被重利所诱,又带着货物从大食一路穿过安西都护府, 前来了长安。”
“货物?是神仙散么?”沈倾墨敏锐抓到了重点。
阿布略一犹豫,老实道:“不敢欺瞒郎君,正是神仙散。”
神仙散三字一出,沈倾墨的视线沉沉落在阿布身上。
“神仙散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是关键,每次审问都卡在了这里。顶着沈倾墨仿佛有着实质重量的视线,阿布下意识缩了缩身体,面露挣扎,涩声开口:“不敢欺瞒郎君,奴跟哈里发发过毒誓,决不能泄露神仙散来源。”
咕嘟。
一旁煮茶的红泥小炉发出轻响,阿布的这句话越来越淡,似消散于无形的香气中。
沈倾墨垂眸望着桌面,若有所思。阿布看似什么都没说,其实透露了不少。哈里发沈倾墨知道,是大食帝国皇帝的称呼。阿布说跟哈里发发过毒誓,倒未必是真的见着皇帝发誓,多半只是一种形式。但这种誓言的存在正说明了有秘密需要隐瞒。
会是什么样的秘密呢?
能让被抓的胡商全部闭口不言,要么是大利益,要么是大恐惧。前者,被抓以后连命都要没了,再多的利益又有何用?后者的话,能抗住生死的恐惧……
“是圣域吗?”他径直问。
阿布的神色露出一丝茫然。沈倾墨很快意识到他的失误,大食帝国对圣域的称呼同大唐不同,圣域在他们的语言中被称作“神之地”。
“神之地?”沈倾墨用大食语说了一个词。
阿布浑身抖了下,深深地埋下头:“奴不敢说。”
不敢说就是确认了,沈倾墨面色冷了下来,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桌面,长期萦绕在他和七郎心中的疑虑终于解开。关于神仙散的来源,因着罂粟的存在,怎么看都跟圣域脱不开关系。偏偏杨馆术士确定圣域近一年来并无罂粟流入协会,更不要提长安了。这便让他们的怀疑显得立不住脚。但谁能想到圣域不是通过传送阵,而是借助西域胡商一路从大食走丝绸古道将神仙散带来长安呢?
这种c,ao作完全不似圣域往常的做派。沈倾墨用手指头都想得到,神仙散背后之人如此折腾,想要隐瞒的根本不是长安,而是长安一侧的协会,说不定也包括远在极北的圣域。
正常情况下,对方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当然不会引人怀疑。偏偏七郎认出了罂粟,又厌恶服散的恶习,结果……如此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你可知神仙散的特性,一旦服食便再也无法戒掉了?”
阿布沉默良久,头低低垂下,轻声道:“奴知道。”
随着他的回答,屋内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沈倾墨看也不看阿布,脑海回想的却是郭子晡那日说的话——神仙散尤其风靡于世家大族之中。
这一刻他仿佛感受到了背后之人浓浓的恶意。事实已明朗,神仙散出现在长安并非巧合,而是蓄谋已久。除了背后之人指使,长安必然也有人配合,会是谁呢?
“沈倾墨,你给吾出来!”
“谁给监察寺的胆子,竟敢抓捕越王府的人!”
突如其来的喧嚣打断了沈倾墨的思绪。杂乱的脚步声在屋外响起,越王的声音高昂而尖利,穿透整个院子钻入他的耳中。
“蠢货!”沈倾墨冷笑一声,径直起身走到门前推开了门。
吱呀。
木门发出的声音轻微,事实上没有几个人能听到。但在这个时候敢推门出来的,想也知道只有一个人。只一瞬间推开的木门便吸引了整个院子的注意。
“何人大胆,竟敢在监察寺喧哗!”
沈倾墨像是没有看到越王般,视线沉沉扫过明显为越王护卫的一行人,神色凌厉道。
对上他的视线,一众越王护卫下意识低头避开,不敢跟他对视。圣人遇刺,兵权给了沈倾墨,又留下一句便宜行事的旨意。谁也不傻,越王敢跟沈倾墨叫板,他们却不想体验什么叫便宜行事。
自个被无视,带的护卫又泄了气势,越王李荣气的双眼发红。
“沈倾墨你个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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