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甸服南侵那年。
李沅亲眼看着林子清在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从云端跌落至了泥潭。那天晚上,林子清哭得伤心,李沅明知自己做什么都是无用,却还是在一旁虚握住林子清的手,安慰着他。
从这日之后,李沅觉得周遭的时间慢了下来,就仿佛是要与林子清在黑暗中过一辈子。
被迫与异族为奴,每日里还有数不清的事去做,林子清何曾受过这等折磨?不出一月,两颊就凹陷了下去,整个人都变得瘦骨嶙峋,即便如此,李沅还见他偷偷摸摸地用树枝在地上写字。
北境的冬天苦寒,白天有太阳的时候还好,到了夜里,是能将人冻死的。林子清瘦小羸弱,没有足够的御寒衣物,还被赶到漏风的窗下去睡,只能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嘴里从“天地玄黄”念叨到“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李沅听到这些,只是忍不住地心疼,他站在窗边,希望能以自己的身躯,为林子清挡一些寒风。
曾经李沅听闻林子清早年遭遇时,他心中不过是几分怜惜。然而从旁人处听来,又哪里比得上亲眼所见的万分之一?此刻李沅只觉心如刀绞,他甚至有些怨恨自己当年为何没能早些出兵,早些将林子清救出来。
日复一日,李沅终于等到了自己出兵的那年冬天。
他见林子清被带到自己的营帐中,自己随手给他披上了一件衣袍。他这才恍然大悟,曾经林子清口中的初遇,便指的是眼前这次。
那时他刚领军便大捷,收复了北边一大片的失地,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不大能见得人受苦,便叫人准备了一些衣食,给这些从异族手里救回来的人。他不记得自己救过多少人,又对多少人说过同样的话,甚至对林子清一点印象也没有,林子清却记了那么多年。
这之后的林子清境遇却并不见好转。李沅看着他回了趟家,给亲人立碑后就随着商队一路伏低做小进了陵州,却在州城内一次次地碰壁,那些人还因林子清曾沦落异族而冷言相对。
林子清已渐渐习惯被这样对待,李沅明知别人听不到,却还为他出声辩解。这又哪里是林子清的错,那些人凭什么这样攻讦他?
好不容易挨到了成国公府要人的那天,李沅长出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至少之后林子清不会再忍冻挨饿了。
一开始,他对林子清也算不得好,只是在林子清逐渐显露了自己的天赋后,他才对人上心起来,也不过是纯粹的人尽其才罢了。那时李沅尚不知道,为了让自己注意到他,林子清在私下里有多刻苦。
可仅仅这样,林子清就已是十足的欢欣了。他看见林子清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喜不自胜,将自己随手赠予他的东西奉若珍宝。
直到后来,他与林子清熟了起来,真正的将人视作自己的亲人后,林子清才敢在他面前稍稍放肆一些,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情意,那时的自己自然是毫无察觉。
李沅既为林子清的那份情意开心,又不免有些心酸,自己明明可以待他再好一些的啊。
又过了几年,到了自己战死沙场的时候。林子清听闻此事后一言不发,红着眼睛赶到了西界原。李沅看见林子清不认命地在死人堆里翻检,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找到了自己的佩剑。他血淋淋的双手捧着佩剑,跪在地上失声恸哭。许久之后才重新站起来,找来火把将此处的尸骸烧尽。
林子清回到陵州之后,病了几天。身体稍好就强撑着跟在李濂身边,为他谋划。李濂看不过去,劝他休息,均被他推脱了回去。
之后便是谋天下,林子清跟在李濂身边出力,事事尽心。可每到夜深人静时,李沅总能见林子清拿出一柄折扇端详——曾经他随手题画的扇面。
李沅握住林子清的手,想告诉那人,自己就在他身边。话出了口,却没得到任何回应——当然得不到任何回应,于是李沅张开双臂抱住林子清。看着林子清低头摩挲着光滑的扇柄,嘴角露出了笑意,他没忍住,一个轻吻落在了林子清的额头上。那夜,他躺在了林子清的身侧,之后也是一直如此。
到了李濂登基,林子清官拜尚书省右仆s,he。可四境平定之后,林子清却一心请辞。李濂苦苦相劝,也没能将人留住,只好依着林子清的意思,放他回了陵州。
他就这样陪着林子清,除却每年进京为太子讲学两月外,其余时间都在陵州成国公府的一方偏院之中。
后来林子清又被起复过一次,在京中待了几年,将税法改制一事做完,之后又是一心请辞。这次李濂像是明白了他的心思,不再多说。只是每逢年节,会给林子清许多赏赐。
又过了几年,林子清身体愈发的不好,开始缠绵病榻。李濂派了太子亲往探病,林子清对太子说,自己这一生位极人臣,到如今也知足了。
李沅在心里反驳,不够,还远远不够。林子清明明该过得更好。
又过了几月,他看见满头霜华的林子清走到书桌前,提笔用清隽的字体写下“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而后一口鲜血喷出,散做点点红梅,染红了雪白的宣纸。
这一瞬,李沅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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