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渐渐坚定,脚步也稳了,泪也压下去了,一路疾走,出了内宫,行至泰安门内的广场边,才发现,走不过了。那青石广场上,满朝的文武大臣,大车小轿地,接踵而至,停得满当。天色渐晓,她这一身红锦嫁衣,在一片青色朝服中,显得格外扎眼。
昨夜那低调的嫁娶之事,朝中耳目灵醒之人,自然是知晓的,若是让百官齐齐见着,这新出嫁的,这个时辰,嫁衣都未换,居然出现在这个地方,那么,她与凤玄墨,马上就会成为今年朝中趣闻与坊间八卦的开年大戏!
她刚才就想清楚了的,她不想给她的大将军添乱。遂赶紧退身,往一辆马车边上躲了,见着那朝服人群,三三两两,渐渐集结成伍,朝着她身边的二重宫门处来。生怕有眼尖的,将她瞧了出来,情急之中,撇见身边马车檐角的璎珞流苏,结的三叶草形状,赶紧提了裙裾上车,不顾那车夫惊讶目光,掀开车帘,一溜烟就钻进车厢去。
车内那朝官,正要起身出来,被她一冲撞,又给撞了回去坐下,她定睛一看,果然是那个她曾经痴求的太傅大人,赶紧赔笑说来:
“大人,得罪了,暂且借你这马车,躲一躲。”她的笑话,给他看了,也无妨。
沈子卿先是惊讶,继而坐定,借着微启车窗透进来的天光晓色,静静地看着她,神色变化了几番,终是平静,嘴角启了几次,终是未言,那精明之人,一眼就看出了怎么回事,片刻就想通了关节。却只静静地,细细地看着她。
她亦害怕他多问,就一味地朝着他笑,笑得实在是尴尬了,才解释到:
“我的车……停在宫门外了,等这会子过去了,我就出去。”
沈子卿终于回她以浅笑,还是那谦谦温文的嗓音:
“你这身光景,还是不要出去了,就坐我这车,回去吧。”
说完起身,将车让给了她,要上朝去,掀了车帘,突然微微侧头,轻轻说了一句:
“别委屈了自己。”话音中,车帘摇晃,人已跳下车去。
她赶紧唤了紫衣上车陪他,又吩咐青鸾去宫门外,使唤那辆将军府的马车驶回去。一路想着太傅大人那句不动声色的关切之话,一股暖意过心间,她不觉得委屈,曾有天大的委屈,扑面而来,已经被她劈开撕破,踩在了脚下,碾烂成泥。
待过了朱雀大街,往东进平康坊,再入永兴四坊,走到头,至将军府大门前,下车来,提裙抬头,就见着那位新婚之夜撇了她睡书房的大将军,站在朱门外高阶上,刀刻玉琢的容颜,窄腰挺拔的身姿,却是沉了一脸怒色,冷冷质问她:
“公主昨夜,去了哪里?”
第四卷 画锦堂 第一百四十八章主母理家当
“公主昨夜,去了哪里?”
那一句带着不满与责难的质问,问得夜云熙心中顿时翻江倒海。新婚之际,正月寒夜,她在外面,流浪了一宿,假山石旁哭过,皇宫大门前站过,宫妃的廊下坐过,别人家的马车里躲过,终是处处虑及他的处境与颜面,将满腔的委屈强行自我化解了,默默地回来。
甚至还下了决心,要与他好好过,他倒好,一大早站在这门上,天神一样的架势,是存了心堵她吗?
抬眼见着那星眸火焰,丰唇紧闭,那花了一夜才稳下的心神,突又被掀翻,明明是他嫌弃她,先在还要来管她?遂不甘示弱,挑了柳眉看着他,冷笑说来:
“你看这是谁家的马车,我昨夜便是去了哪里。”
说完,从他身边,直腰昂首,无视而过,进了府门。过了影壁,微微驻足,侧头去听身后动静,一阵马嘶蹄响,估摸这那人,应是出门去了。那训军的教头,是个吃力费时的活儿。
回眼看着这新起的府邸,新里透着简,少了份世家的深韵,未摘的红幔,触目残红。深深地吸了口气,突然起了种心思,她现在,不能去与他斗气,也不能被他一个冷眼脸色,一句不悦话语就吓退,她要先做了这将军府的主人,再去做他大将军的夫人,先收复了他身边的所有人,才去征服大将军本人!
于是,回房,更衣,梳洗,素锦简服,便于行走,浅妆饰颜,遮了倦容,然后简单用了些吃食,就带上青鸾和紫衣,开始摆出主母的架势来,准备接管这大将军府。
先是,将府内前前后后,几进院落,厅堂厢房,回廊园子,大致走了一遍,心里有了数。走过昨夜那园林深处的伤心地,那莲姑娘的清幽住处,也走过修竹掩映下的一处隐蔽院落,那疯癫亚父的居所,皆忍了冲动,过门而不入,暂先往心边上挪了,腾出心思来,先做别的事。
便在那正屋堂上,一杯清茶,一张圈椅,端着身子坐了,青鸾和紫衣一边候一个,再将这府里上上下下,好几十号奴仆,齐齐召集在堂下,挨个地传进来问询,逐一地打赏。总管、账房、小厮、门房、护院、丫头、花匠、厨娘……个个红包捧得乐颠,也被问得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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