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抬眼去寻,天下一轮晕月,廊下灯笼幽光,那假山叠石旁,矶滩水岸边,剩些冬日残雪,那玉树般挺立的儿郎,看着水面出神,却不自知,那一身赤锦喜服,窄腰长身,金玉发冠,在清冷月色寒夜里,亦是丹朱入了水墨画。
被阿依莲搅得凌乱的心境,顿时平静了许多,那是在等她吗?夜云熙吐了口浊气,再纳些夜色中的清寒,赶紧提了裙摆,沿着曲径平桥,一路走了过去,唤他:
“我们……回去?”声音怯怯的,娇娇的,初为新妇,总不能让她说,走,我们快去洞房。
可又觉得,这娇怯之言,不足以表达她的拳拳心意,便伸手去牵他袖中大掌,要牵着他走。那画中之人,低头看了看被她牵着的手,微微一挣,脱了开,往旁边走了两步,与她保持些距离,才转过身来,与她说话:
“我亦有些话,想先与公主说清楚。”
有什么话,不能在那温暖红帐里说,非要在这清寒水边说?且他撇了新娘子在洞房,跑来看阿依莲,她都不计较了,他非要这样,拖她在这里晒月亮,还要用那比这寒夜还沉的神色,看着她,用那比脚边池中水还冷的声音,与她说话吗?纵然他记不得从前,但好歹娶了她进门,也不至于,比那些乱点鸳鸯谱,陌生人凑成对的夫妻,处得还要糟糕吧?
刚才阿依莲说的那些话,她一直压在心下,此刻,有些压不住了,难道,在他眼里,她真是那样不堪的人?
于是,当她呆呆地瞪眼,直直看着他,那只被他挣脱的手,还停在袖边,无所适从之时,那人一字一句,微微皱眉,带些不耐与厌恶说来,话里遮遮掩掩,似有不忍,但已足够,将她的心防,击得破碎:
“陛下说,你在曦京……处境难堪。而我射你一箭,差点要了你的命,理当娶你……照顾。这将军府,你尽可以住一辈子,可是公主这性子,我着实……不喜欢。”
不就是说她臭名昭著,嫁不出去,他是可怜她,才娶她的吗?只说她的性子,他不喜欢,没有像阿依莲那样,说得赤裸直白,已经很照顾她的情绪,虑及她的颜面了。
她就继续呆呆看着他,傻傻地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其他任何人,将她踩到泥地里,她都有力气去反击,或者,有勇气去不屑一顾。可是,他那眼中的冷漠与不喜,让她,直想钻进那泥地里,埋得更深。
“那喜房,公主就住下吧,以后,我睡书房。”
那人扔下这句话,扔了她在水边,转身走时,她甚至还想伸了手去拉。钻出袖口的手指,终是没有伸过去,在夜空中虚抓了,反捏成拳,缩回袖中藏了起来,继而,沿着那假山石,寻了个阿依莲的房间看不过来的角落,将全身也藏缩了起来。
那僵在脸上的傻笑,才转为哭脸,捂了檀口,任由那泪水,奔涌出来,花了一脸。这就是所谓的娶她照顾吗?给她一个容身之所,当她乞丐讨口那样收留吗?这样的姻缘,她求来作什么?她已经主动将自己,低到了尘埃里,未曾想,他还有将她碾成泥。
青鸾和紫衣过来,一人一边,赶紧将她搀扶起来,青鸾摸出手帕子,替她将一脸哭花了的妆容,仔细擦干净,让她回房去休息。她一想到那空荡荡的洞房,一个人的婚床,突然害怕起来。恐惧之下,反倒来了力气,也来了骨气,她决不做那新婚之夜就要独守空房的弃妇,也决不去那喜房里,让花烛陪她掉泪,她必须得做得什么,也有些事情,她要去问清楚。
一把甩了两人的搀扶,兀自朝着那花园子外头,快步开走,一边走,一边吩咐:
“青鸾,备车。”
“哎”青鸾爽口应到,想来亦是替她委屈,见她突然强硬起来,又跟着解气,可答过之后,才想起来问:
“这深更半夜的,公主要去哪里?”
“去宫中,找陛下。”她头也不回,走得飞快,这伤心之地,断肠之夜,她一刻也不想停留。
“可这会子,宫门早下锁了。”青鸾难住了,这宫门下锁,若无十万火急之事,决不启开。而离明日寅时宫门再开,又还有一段长夜。
“叩开便是。”夜云熙顺口说来,似乎半夜叩开泰安宫门,轻巧得如同推开一扇山间柴扉。
第四卷 画锦堂 第一百四十七章夜半叩宫门
半夜叩开泰安宫门,对于昔日的昭宁而言,也许真如推开一扇山间柴扉般轻巧。可是对今夜的将军夫人而言,未必。
那曾经声名鹤起,威震四国的凤大将军,尚空顶了一个威风名头,被陛下闲置了,做京畿驻军兼皇城禁卫的训军教头,犹如齐天大圣做了弻马温。更别说,这突然冒出来的将军夫人。而那昭宁的名号,更是不提也罢,无权势可言,无名誉可言,且这半夜里,一身红妆,脸色煞白,说要进宫门,更无理由可言。
马车行至泰安门前,青鸾上前好说歹说,那城楼上一群死脑筋又嘴糟臭的守门卒,举着火烛,俯身看下来,说什么,他们不认识什么公主,也不知凤大将军几时娶了夫人,只认这夜间不启宫门的铁规矩,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开。
夜云熙下马车来,看着那紧闭的宫门,夔龙铺首,九路门钉,这邢天扬领的禁军,果然有些规矩,可是,却用在了她身上。
不觉心中叹息,这人倒霉时,喝水都塞牙缝。又一阵委屈,这宫门里面,好歹曾是她的家,生在里面,长在里面,如今在外面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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