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半蹲下去,轻言细语,与他讨个商量:
“萨力和,你可不可以,挪开一点,让我坐这边?”
萨力和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地上凤玄墨一眼,不说话,却终是往边上挪了挪,给她让出一个位置来。她赶紧转身坐了下去,生怕这看不出喜怒之人突然反悔似的。
一边是一尊沉默铁塔,熊腰虎背,铜铃大眼,浓眉粗鬤;一边是安静躺着的情郎,刀刻玉琢的清俊容颜,长身细腰,闭目睡心,神情安详。她当然,想也不想,就侧了身,扭了头,痴痴地去看地上那人,轻轻地抬手去扶他脸,说不出的爱怜与不舍。
可是,那些痴话,却又只能说给这铁塔听:
“萨力和,他说,解断血誓,他就记不得我了,那你猜一猜,他醒来时,第一眼看见我,会是怎样的表情?是要问我芳龄几许,家门府邸何处,还是要探我有无良人,婚配与否?”
“……”萨力和无声,恍若未闻。
“喂,我问你呢?”夜云熙转身,用胳膊肘去碰他,这废墟殿前,失而复得,却又要硬生生离别,她急需一个人,听她满腔的难受。
“我不知。”萨力和被她戳得无奈,挤出一句话来。
她听得却安心,只要他在听,答什么,无关重要。她只要,天地之外,还有一人,能做她此时见证,足矣。复又转过身去,抬起青葱手指,细细抚摸那人眉眼五官,一一往心里刻,亦如一日清晨,他的细细抚摸一般。只是,彼时他醒来,她装睡,郎情妾意,你侬我侬。而此刻,她清醒,他却沉睡,人儿未离,前缘却已尽。
“日落之前,他就会醒吗?也就是说,日落之时,我就该走了。可是,我真的害怕,到时候,自己迈不动腿走开。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远远就瞧着他,就好?”
她先前,笑他痴念,宁愿舍命,也不要遗忘。不如她勇敢,宁愿舍了他,也要救他。可是,终究还是害怕,他等下睁眼醒来,梨涡深漩,玉树fēng_liú依旧,幽黑深眸里,清晰地映着她,雁过无痕的心中,却再无她。
“我不知。”她的缱绻心思,寸断肝肠,萨力和如何懂,只有,以不变应她万变。
“可是,他说过,他舍不得忘记我的,那么执拗的人,万一就跟老天爷卯上了,让老天爷开了眼,我却又要走了,怎么办?若他醒来时,见不着我,会不会找我,找不着我,会不会着急?”
此去关山万里,阻隔千重,她的前路未卜,命运未知,而他的明日,会不会有其他人来陪?会不会,留她在梦里,或者,入她梦里?
“我不知。”萨力和除了这三个字,似乎不会说其他的话了。
“你什么都不知!”她突然转头,冲那懵懂铁塔大吼,她欲哭无泪,无人可诉,只能对着一个不知情为何物之人,当作回音壁。却又瞬间泄气,幽幽叹到,“也不怪你,我忘了,你也是个失心的可怜人。”
萨力和看向废墟前方的那双铜铃大眼,突然转过来,守门神般的威严,看了她片刻,说了一句:
“公主错了,我有心,只是不动而已。”
那与失心,有何区别?大祭司用狐王之血摄心,控制五百隐者。那灭城之时,看似幸存的五百少年,如今个个身怀绝技,却无七情六欲,无非是,换了一种方式沉睡而已。她突然觉得,想与这位大祭司理论一番,上天犹有好生之德,大祭司占着通灵法术,就可以视人命如草芥吗?
满腔幽怨,换成悲愤,或者说,她需要一些能够紧绷神经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以免那一寸寸下沉的太阳,将心中的离愁别绪,催成排山倒海之势,将她腐骨蚀心,直接烂在这废墟残垣里。遂想起来问萨力和:
“大祭司呢?他为何不上来?”萨力和背了风玄墨上来之后,她与他在这乱石阶上,叙话多时,却不见大祭司身影。
“他打坐休息片刻,还要去地宫下层看。”萨力和答到。
是了,她差点忘了,万钧黄金,万卷藏书,世人相传的云都宝藏。她也曾好奇,也差一步,就见着了。只是,就在她转身要下去看之时,命运急转,给了她一个无法回头的相反方向。
此刻,她真是无心无念,弃之如土。不过就是满屋书香,满地金黄,罢了,谁稀罕,谁拿去。即便是那人许她的一份聘礼,赛过曦京城里那些阔气的十里红妆,她也不要了。她不可太贪心,那人浑身冰冷,奄奄一息之时,她暗自发的愿,老天已经垂怜。如今,即便永远如初见,也胜过坐拥满城宝藏。
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长长哀嚎,从地下传来,仿佛眼前的精铁旗杆,断壁宫殿,都在震动,她与萨力和齐齐惊心,对视一眼,皆要起身。她却比那铁塔快了半步,往那入口石阶处冲了过去,扔下一句话止住了正在起身的铁塔:
“你在这里看好他,我下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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