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偏偏在这最不可能的时候,不该来的,突然来了——
依然是那支凤家军,却换了新的主帅,据说是凤家仅存的第九个儿子,依然是从栖凤城而来,却是绕开香雪海,从祁连山脉入草原,径直杀入腹地。从南至北,一支神出鬼没的骑兵在前头突袭冲击,数十万的重兵主力在后面地毯式地推进,骑兵在前头毁帐烧粮,主力在后面重新安营扎帐,驻兵囤粮,再一边派送,一边招降。
到了十一月底,沿长河的下游,一直至上游,长河以南的下六部,跑得快的,跑过了长河,求王庭庇护;跑得慢的,便连同家眷一起,被曦朝皇帝请至曦京城过年去了。骨头硬些的,直接去了二十年后做好汉;骨头软些的,就为直接为五头米折腰了。
换句话说,抢在没膝大雪降临之前,曦朝军队已经将长河以南,半个草原,变成了自己的营盘。
而最让西凌人感到愤怒的是,是那个离月亮湾王庭最近的曦军营盘。与王庭隔河相望,河湾南侧,河岸三十里之外,那个六月里被捣毁的西凌老王庭旧址上,数万曦军,在那里安营扎寨,挖沟筑壕,紧闭死守。那模样,像是要在那里过冬了。
同时,最让西凌人感到恐慌的是,这个节骨眼上,他们的大王……病倒了。那日,曦军抵对岸,开始扎营驻兵,王庭震怒,大王亲自点兵,沿河察看。月亮湾为长河转弯之处,水深河宽,蜿蜒成湖,上下游上百里之内,水面宽处可达数百丈,河道最窄处也有数十丈,此时已近深冬,水面已有薄冰。重甲骑兵,若想渡河,若无船只,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两军隔河对峙,倒也暂时无忧。
哪知大王驻马河边,远眺了半响对岸的虚空,凝视了片刻水面的碎冰,又抬头看了看天空中越来越多的雪片,突然身形一晃,一头从马上栽下来。虽说那大王片刻即清醒过来,让亲卫护送掩饰着,火速回了王帐。但这许多双眼睛的注视,自然也就有许多张嘴巴的传说,半日功夫,整个王庭便开始人心浮动,那天上密布的阴云,仿佛笼在人的心坎上似的,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消息传到夜云熙耳朵里时,是王庭的执事长老们,派人来请她去……议事。
说是请,其实是连拖带拽。若不是萨力和在一旁杵着,她几乎就要被抓起来扔进大帐里去。说是议事,等被押至大帐内,却又无人理她。十二部的执事长老,已经在那里争论多时,并且看样子,还要继续争论多时。王庭的医官进了大王寝帐诊断,至今尚未出来。眼下的局势,是该战?还是要和?战的话,要如何战?是守,还是攻,或者是退?和的话,要怎样和?是俯首称臣,还是对峙谈判?今年的雪,会下多久?长河的冰,什么时候会变厚?……
夜云熙就那么坐在一侧的角落里,垂首看手,安静地听着这些粗壮嗓门的大呼小叫,或是义愤填膺,或是忧心忡忡,仿佛听一段与她无关的闲话。
曦朝的骑兵,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强悍,比他们想象的更耐寒抗冻,比他们想象的更熟悉草原的地形气候,甚至,很熟悉西凌十二部族各自的情况,比如,那些部族头领的习性癖好,家眷软肋,营帐布防……仿佛是突然发动,却又像是周详布局,步步为营。既然能在一个多月里,踏平半个草原,那么,等长河冰封时,就很有可能直接过河而来。对了,那个征西大将军,凤家第九子,他是什么来头?
“听说眼下那位征西大将军从前是公主的侍从,还是公主殿下一手提携的,如今他一出手,就吞了我西凌半个草原,宣扬为救公主而来,公主殿下可是觉得威风?”
终于有个从南边逃过来的下六部头领,想起这档子事情来,两步逼至夜云熙面前,两只铜铃大眼怒视,满脸络腮胡乱颤,竟是在阴阳怪气含沙射影地兴师问罪。
迫得夜云熙不由得朝后略略仰身,垂下眼皮,不去看那双煞神怒目,只盯着那只按在腰侧佩刀上,青筋暴凸的大手,极力稳住心神,轻轻缓缓地叹息说来,还努力带些笑意:
“我不过是他们的一颗弃子,厉兵秣马二十余载的曦朝人开始征伐天下,开疆扩土的一个借口而已,他们的威风,跟我有何……相干?”
一句话说得那头领有些语塞,众人亦有些语塞,齐齐朝她看来。
她又补了一句,说得自己都有些怄气:
“若不然,为何只见兵者来攻,却不见使者来谈?”是啊,她先是千里应劫,被蒙在鼓里做了一次棋子,却不计前嫌,一个人救一座城,倒头来,竟还是任她在这里自生自灭,从夏至冬,一句问候都没有。
大帐中少顷沉默,众人咂出她话中的意味,便开始七嘴八舌,用西凌人的逻辑,重提那些她刚到王庭时就听到过的话:
“既然是弃子,为何还要受我王厚待?”
“战事因她而起,若不让她有所惩罚,岂能平民怨?”
“我早就说过,烧了祭天神,是对草原子民最好的交代。”
“她是大王子的妃子,理当送她去陪大王子的英灵。”
“砍她一只手,派人送过河去,试一试南曦人的态度,也须叫他们知道我西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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