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说:“说对《源氏物语》不熟,不是熟得很吗?”
“不熟不熟,只是猜测。记得书里写,六条夫人的园子里开满了白色花朵,香气浓得叫人喘不过气。”
“早上带广桥去散步,看见栀子开得好,便折了几枝插瓶。当时没想那么多,现在想想,这花儿不吉利呢,待会丢了。”御台所脸上带了忧虑,两手交握,雪白的手背上隐隐现出青筋。
将军家治把花插回瓶中,笑着看她。御台所有些不解,微微侧头,眼睛睁得大大的。
“德川家治不是光源氏,你是他唯一的妻子。没有六条夫人,没有胧月夜,没有槿姬……你插什么花都百无禁忌。”
御台所垂下眼睛,摸出怀纸按了按眼角。
“打扰了”,广桥在门前匆匆行礼,低声说:“西之丸有使者来报,大御所大人突然病倒,已经昏迷过去。”
将军家治霍地起身,身前的黑漆葵纹台被撞出老远。花瓶横倒在台上,瓶中清水流了出来,蜿蜿蜒蜒的,像一条透明的小蛇。
将军家治顾不上看,三步并作两步向门外走。御台所扶着腰摇摇晃晃站起来,似乎想和他一起去。
将军家治猛地停住,头也不回地说:“你不用去。累了一日,好好歇歇。”顿了一顿,他忙忙地吩咐:“广桥,好好照顾御台所。”
等不及广桥答应,将军家治已冲到走廊上。松木地板新上了漆,光滑如镜。明明穿了足袋,却有阵阵寒意升上来,双脚像踏在冰上。一颗心怦怦跳着,像是害怕,又像是茫然无助。他对父亲有诸多不满,诸多怨言,他也不止一次想象,父亲若是有德院(八代将军吉宗)那样的人物,自己该多幸福。如今听说父亲病倒,他却慌极了。走廊边上放着赤铜行灯,四处灯火通明,遇见他的女中们纷纷拜倒,恭送他离去。可他有些怔怔的,仿佛身处荒山密林,举目所见都是一片黑暗,几十里没有人烟。他还是个孩子,在林里四处乱跑,跑得心都要裂开了,还是找不到回家的路。
大奥到西之丸竟然那么远,他以前从没觉得。
西之丸在千代田城西侧,一般由将军世子元服后居住,若将军退隐做了大御所,也会移居西之丸。因此西之丸和本丸的构造基本相似,御休息间、御小座敷等房间一应俱全,只是规模小些。
大御所家重躺在厚厚的被褥里,双目紧闭,瘦削的脸白得像纸。他注重享受,移居西之丸前,特意将各处修得焕然一新。此处是御小座敷,天花板是深蓝底,用金箔贴出细致的葵唐草图案。稳重的深蓝混上闪闪发光的金箔,有种特殊的奢华。障子绘着霜降金砂子龟鹤图,配上赤金葵拉手,一张就值百金。
将军家治坐在父亲身侧,父亲双颊深陷,眼窝处有浓重的青晕,鼻洼到嘴角有深深的纹路。将军家治的心猛地痛起来,像被人捏在手里——父亲看上去行将就木,可他刚满五十啊!
不光西之丸医师,连守在本丸的医师也赶来了。六名医师轮流号了脉,级别最高的法印常青院长篇大论地背起了医书,说大御所大人整日忧心政事,阳气不足,恶血上涌逆冲头脑,以致突然昏倒,人事不知。
将军家治皱了皱眉,常青院忙说:“已经服了药,大御所大人可能明早醒来。只要细心调养,是不妨的。只是……”
“只是什么?”将军家治讨厌人说话吞吞吐吐。
“可能双足麻木,行动不如以前灵便。”
将军家治扭过头,缓缓阖上眼。父亲生来吐字不清,老来又要不良于行。
身后传来抽抽搭搭的哭声,是父亲最宠爱的侧室阿逸夫人。房里守着许多人,都默不作声,只有她的哭声无休无止地响着,混着父亲粗重的呼吸声,让人心烦意乱。
将军家治心里乱极了,只想狠狠瞪她一眼。四十多岁的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藤紫绢地外褂,金线绣着云鹤纹,绯色缩缅内衬,鲜艳得刺人眼睛。常青院说话皮里阳秋,什么整日忧心政事,谁不知道父亲好女·色,上了年纪也不知收敛,如今报应来了。
奥医师们战战兢兢地立着,门前数十名女子一字排开,都是父亲的侧室。将军家治匆匆瞥了一眼,排在最后的只有十几岁,圆圆的眼里充满惊恐。将军家治在心里叹气,若父亲有个三长两短,侧室们都得出家,被送到樱田的养老居里,守着父亲牌位直到老死。
侧用人田沼意次也来了。田沼侍候过祖父有德院,也是父亲器重的老人。向他行了礼,田沼悄悄地坐在阿逸夫人身后,脸色凝重。
十五年前,祖父有德院也是突然晕倒,之后右半身麻痹,言语不清。奥医师诊断了许久,最后说是卒中。喝了上千碗苦药,五年后再次发病,再没能醒来。有德院病倒时将军家治刚满八岁,还是懵懂幼童,只记得有德院脸色蜡黄,躺在被褥里,一日老了几十岁。如今父亲也晕倒了,听奥医师言下之意,性命是不妨的。可有德院年轻时喜爱放鹰打猎,身体强健,才勉强熬了五年。自幼孱弱的父亲能坚持多久?
阿逸夫人的哭声终于停了,父亲的呼吸声也低了下去,房里一片寂静。汉方药气味清苦,和着侧室们身上的脂粉味儿,混成一种复杂古怪的气息。将军家治抬头望望窗户,关得紧紧的,可能是怕病人受风。
正值梅雨,本就闷热不堪,如今门窗紧闭,对病人也不好吧?跪坐在一边的法印常青院乖觉,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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