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警。来的警官叫约翰·唐纳德,他带我回警局录口供。当时唐纳德的女儿也在警局等爸爸回家。她给我披上一条毛毯,告诉我她是艾薇。”
菲恩清楚地记得,说到这里,朱诺抬起手背掩住双眼,也掩住了她眼里他的影子,“那条毛毯真暖和啊,我到现在还留着。”
到这个时候,她的声音成了白色。齐整均匀的、不透明的白,把杂质都掩映在背后,像浓雾一样倾轧而来。
昨夜他看到的这股白,还顽固地覆盖在他的瞳膜上。
“录完口供,我到走廊里坐下来,告诉他们除非那个男人被锁上电椅,否则我不会安静离开。当时我甚至想过,如果他安然无恙地走出警局,我一定要随便抢来哪个警员的佩枪,朝他的脑袋开上几枪……”
尾音生硬骤停,她突然挣扎着起身向外走,像溺水缺氧的人。
楼外是鲜活通贯的风,她冷静下来,又接着说:
“艾薇给我买了一杯咖啡,陪在我旁边。负责这起案子的检察官说,现场没能提取到指纹或dna这一类有价值的确凿物证。死者属于非法移民少数族裔,疑犯却是个有正当工作的中年白人,按时交税,待人和善,在街区里有着不错的口碑。而作证的只有一个华裔女孩——这起案子胜算不大,他建议跟我养父做一笔交易。
“这笔交易的内容,是养父承认过失致人死亡,接受两年的刑期。”
揉皱的纸团放在一边,菲恩褪下长裤。她的话语充塞在脑海,循环往复地倒带重播。
他走进浴室,砖壁新凉瓷硬,脑内她的声音仿佛也多了回响:“我问艾薇,用两年的自由就能买下一条人命么?她没有回答我。
“我辍了学,就近搬到新泽西,靠赛车和赌.博赚钱,闭着眼睛活着。烟瘾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毛病。
“又过了几年,艾薇找到我——她已经是个纽约警局新入职的警员了。她告诉我,养父被逮捕了。这一次他失手杀死了自己新婚的妻子,一个白皮肤的平面模特。
“然而纽约早就取消了死刑。他被判入狱四十年,允许保释。这个结果是艾薇争取到的,她向检察官证明了养父的前科——他们本来打算判他二十五年。”
拧开水龙头,水流浇打在背上。
菲恩总觉得,他浴室里的花洒有种腥涩泥土的味道,而每当他凝睇着白亮而平整的瓷砖,还能听见一阵走了调的扬琴声。
如果她在这儿,这一切不快的感受都将消散。但他现在所拥有的,只是回忆里她的声音,一刻不停讲述着那个尚未终结的故事。
“我跟随艾薇回到纽约。她劝我戒烟,我也不再赌了,开始慢慢偿还以前欠下的赌债。有时候艾薇会向我讲述她正在查办的案子,往往其中大多数都会有不错的结果——谋杀犯获得情理之中的刑罚,娈童犯和□□犯被记录在案,跨州流窜作案的连环杀手则羁押到联邦法庭,得到最公正的审判。”
“后来艾薇死了。三年前的夏天,死在一辆焚毁的车内。”
“她曾经想让我继续上学,所以我来了凤凰城。在这儿,我遇到的事情都很糟糕。”这是她昨夜留下的最后一句话,“除了你。”
当时他很快明白,她也感受到了两个无法自我原宥的人之间,强烈缠连的共情。
黑夜里,他跌跌撞撞艰难独行。时间久了,视野所及的事物终于浮凸出轮廓。
一线光没入瞳孔,他的双眼感到不适。可当光亮仓促离开,就又无法在黑暗中视物了。
他看见了光,便想留在身边。纵使无法驱走黑暗,至少也能指引方向。
水声停歇,菲恩赤脚走出浴室,垂头擦拭脖颈,金发在指间沥干。
门边的通讯器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提示音。
自打他搬进这间公寓,鲜有访客上门,通讯器也就始终无人问津,早蒙了一层肉眼不可见的薄灰,摸上去有种干热的淤涩感。
这感觉很不好,简直跟卡车的轮胎碾过耳膜没什么两样。菲恩按下扬声器,倏地抽回指尖。
“嗨?”对面传来的嗓音裹挟着黑沉夜风,让人听不太清楚,却足够冲散那积灰接触皮肤时带给他的所有不适。
“菲恩?”一时之间没能收到回音,朱诺接着问。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不动声色地骤然绷紧,眼帘低坠下来,快速调整呼吸。
“嗯,是我。”他用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平稳的语调说道。
“谢天谢地,我没记错你公寓的门牌号。”
扬声器里冒出琐碎的衣料窸窣声,然后她继续道,“外面真冷,劳驾你先开个门?”
三分钟后,朱诺出了电梯,一眼望见他撑着房门、翘首以盼的模样。他没穿上衣,劲瘦的腰间裹着浴巾。
她轻笑出声,冻得发红的鼻尖皱起来:“没打扰到你吧?”
说着她提了提手里的纸袋,“给你带了六罐装。”
他其实不常喝酒。
但他没有拒绝。
门在手边渐渐合拢,走廊里的扇形弧光变得越来越窄。
沙发上接连响起清亮的嘣弹声,是她开了两罐啤酒。
她摇动着圆润的铁罐,一口也没喝,而是叫了声他的名字:
“菲恩。”
他回应:“嗯?”
“我能在你家洗个澡么?”
朱诺问得坦然,“宿舍的热水器坏了。”
“好。”
菲恩先答应下来,然后才意识到她提出了怎样的要求。他耳尖没来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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