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我,伸手与我握的时候,我注意到他衬衫腋下一块黄色的汗渍,不知有多少天没洗了。
我忽然想到涓生的朗凡凯丝咪西装与乳白威也拉衬衫。
我从没见过这么寒酸的男人,一刹那呆怔怔的。
他为我介绍同事完毕,交给我一篇中文,指一指角落的一张小写字台,叫我过去坐着翻译。
一个后生模样的孩子把纸与笔放在我桌上。
其他的同本低着头默默地抄写、工作,也没与我说话。
我坐下来。
生命中仿佛失去十三年,我在做二十一岁时放下的工作。
我努力逼退心中的凄酸。
午饭时分大家凑钱买饭盒,我也付出一份。有同事递一只纸杯子给我,我倒了茶,喝一口,觉得只有茶的颜色,没有茶的味道,一阵涩味,这叫做茶?我默不作声。
一个胖胖的男同事自我介绍,“我叫陈总达。”
“叫我子君。”我与他握手。
陈总达似乎格外的和蔼可亲,“欢迎加入我们部门,慢慢你就惯了。”
一个女孩子说:“陈先生又不是我们的行列,他是电脑部主管。
布朗也是主管,那么陈也是老板级,上司还这么寒酸,咱们这些伙计更加无地位可言。
饭盒子送来,大家围在一起吃。
我略略吃几口,想到家中阿萍煮的三菜一场,老被我嫌——“阿萍,又是鸡汤?弟弟不爱喝鸡汤。”“阿萍,先生最恨药芹,你跟官不知官姓啥!”
想到自己的嚣张,我忍不住微笑。
同事看样子都很斯文,当然,一两日间难以清楚底蕴。
工作乏味而繁忙,一星期后我略有眉目。布朗叫人做事如舞女做旗袍,非改不可,他自己挥舞红笔,将下属大作改得面目全非,等于重新写过,但是他自己又不肯动笔,如果由他一手写就,未免太寂寞,改人文章,自己存着一股威风。
可怜的小男人。
每天下班,我如打完仗一般,出生入死,各色人等都要放软声音服侍,实是很劳累的一件事。
露丝职位虽比我更低。气焰比我高张,一把尖喉咙,因是熟手,趁着告诉我女厕在什么地方,后生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呱掭瓜掭,唯恐天下不知新同事的无能。
我因为过度震惊,故此目无反应,任人鱼肉,凡是谁不高兴的琐碎工夫,都住我头上推。
我无所谓,我还争什么呢?要争我不会跟辜玲玲争?
那个胖胖的陈总达特别和蔼,看出我是生手,事事指点我。
光是翻译也很噜苏,许多专门名词要到各部门查询,一等便一个上午,下午通常出去开会,做跟班查货看货,有时六点也走不掉。
下班仍可去看平儿与安儿。
安儿为出国的事忙,我讶异,才十二岁多一点的女孩子,一切井井有条。
涓生陪安儿去加拿大领事馆办妥手续,在温哥华选中了一个寄宿中学。
安儿告诉我:“波姬小丝走红的时候,也不过只有十二岁。”
但是我们家有一只旧闹钟已经十五年了,是我念初中时用的,十二岁的小女孩怎么可以独立呢?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为了送安儿到飞机场,我告一个上午的假。
安儿没有带太多的行李,她说父亲给她许多现款,她不愁没有衣服穿。
她太懂事,我反而觉得凄凉,鼻子又酸又涩,声音浊在喉咙中。
如果她已经十七八岁,我会心安理得,到底还小.我终于用手帕掩上面孔。
安儿答应暑假回来看我。
涓生在飞机场见到我,迟疑一下,走向前来与我说话。
“如何?生活还习惯吗?”他问道。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想了很久,我中肯地说:“刚开始,还不知道。”
“听说你找到一份工作?”
“是的。”
“记住,别人做得来的事,你也做得来。”
我说:“唐晶也这么说。”
他仿佛尚有活要说,我却转身离开,他也没有叫住我。
回到公司,同事们已吃过午饭,我吃一个苹果充饥。
陈总达走过来说:“当心胃痛。”
我抬起头,牵一幸嘴角,算是打招呼,不言语。
“咦,你哭过了?”他毫不忌讳地表示关心。
我还是不出声。
他把脸趋近来,陈总达并不是美男子,我连忙退开一步,还是与男同事维持一点距离的好。
事实上他的外型很可笑,有点头大身小,一张脸上布着幼时长青春痘时留下的斑痕,架一副老式玳瑁边的眼镜。
陈总达外型非常老实,也非常勤力,自中学毕业,近二十年间便在这所大机构里做,升得不比人快,但总算顺利,所以他也有一股自信。
他对我的关心我不是不感激,但是我不认为他可以帮我。
“哭了?”陈总达锲而不舍地追究下去。
我奇怪,平日他也是一个很懂得礼貌的人,不应问这么多的问题。
我只点点头。
“不要为泼泻的牛奶而哭。”他说。
忽然之间运用一句似是而非的成语,我只好笑了。
他说:“不好的男人因他去,你自己坚强起来才是正经事。”
我怔住,随即吃惊。我看错陈总达了,老实的表皮下原来是一个精密的、喜欢刺听旁人秘密的汉子。我来这里才一个月,他怎么知道我的事?从刚才的两句话听来,他对我的过去仿佛再详尽没有。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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