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陛下不高兴他们拿卷宗给苏先生看,不高兴他们留在苏宅用饭,果然压根不是顾忌什么,就是单纯的怕累着苏先生啊……
梅长苏低下头,只觉脸皮烫得脑袋都晕了。他就知道这蛮牛今天不对劲……可就算要坦承两人的关系,也不用当着文武百官说、说什么非他不可此生不渝啊!
“咳!”重重一声咳嗽,众人循声看过去,发现贺岷站得更直了,昂首挺胸地开口:“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陛下说与苏大人真心相爱,可且不说两人都是男子,不合天地y-in阳之道,只说一未拜过天地,二未祭过宗祠,无媒无聘,是为苟且。一国之君与朝廷重臣若将此苟且视作理所当然,则四维何张?”
“陛下若真的爱重苏大人,就更该发乎情而止乎礼。若是不顾物议一意孤行……陛下,臣恐怕,汉哀帝与董贤,便是前车之鉴啊!”
他一边说,整个大殿一边慢慢安静下来。及至他最后一句说完,好几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皆是平日与他交好的同僚——
“贺岷!”
“中丞慎言!”
御史大夫是前朝萧选时就上任的老臣,这时踉跄出班,伏地颤声:“陛下息怒!贺岷他年轻莽撞,并非有意对陛下不敬!”又侧头低声喝道:“贺岷!还不跪下?!陛下的私事自有陛下圣裁,你怎么敢胡言乱语冒犯!”
贺岷依言跪下,脖子却依旧梗着:“大人,这怎么是陛下私事?苏大人他明明是朝廷册封、领过文牒印信的命官。御史监察百僚,执宪奉法,苏大人有言行不当有违臣纲之处,我等自当纠而正之。”他眼望高处神色难辨的萧景琰,声音放低了些,“或者陛下去了苏大人职位,将其纳入后宫——陛下后宫中事,只要不动摇朝纲国本,我等外臣自然不再参言。”
“你……!”御史大夫见他如此不识好歹,捂着胸口险些厥过去。
殿中与梅长苏交好的,对萧景琰格外敬重佩服的,此刻都禁不住恼怒——就算是直言进谏,说辞未免也太过了。苏大人和你有什么私怨,竟如此咄咄相逼,非要断了他的仕途不可?
其余人则不免有些不解——瞧贺岷这不依不饶仿佛不惹怒萧景琰不罢休的架势,不像是进谏,倒像是作死。
可最叫人吃惊的是,萧景琰竟仍然没有动怒。虽然站得近眼神好些的臣子可以隐隐看到他面沉似水,绝不是和颜悦色的模样,可他的声音仍是十分平和:
“两位都平身吧。贺岷的话虽不大中听,道理却正。”
“给朕三天时间。三天后,朕会给你,给殿上众卿,给天下百姓,一个名正言顺的交代。”
说完不再看任何人,踏下玉阶转身大步离去。
5.
萧景琰走得毅然决然,梅长苏一句“陛下”来不及出口,便被唱礼内侍拖长的调子堵了回去。
众人面面相觑,从没哪一次退朝退得如此犹豫不决。
可皇上都走了,大家傻站着也不是事,互相大眼瞪小眼瞪了片刻之后,还是依序退出。
武英殿外灿烂明媚的阳光照得汉白玉阶闪闪发光,夏天是真的来了。
贺岷踏下玉阶,举目四顾,见同僚们早已三三两两集结成堆,寻着有树荫或墙垣遮挡阳光的地方朝外走,想必都在议论着今日朝上的惊人之事。
可是没人朝他身旁凑,没人和他哪怕说一句半句告辞的客套话。
贺岷苦笑,这结果他倒是早有预见——且不论他刚才对今上大不敬的言语,光是苏哲就不是他得罪得起的。现在拥护爱戴苏哲的同僚们必定对他切齿痛恨,其他人未免引火烧身自然也要躲着他。
他脾气孤拐,不擅交际逢迎,在朝堂中本就没几个朋友。而此刻称得上他朋友、方才在朝堂上出声制止他的那几位,大概因为不明白他这番失心疯般的作为,和他实在已无话好说,在经过他身旁时都只摇头叹息着走远了。有一个还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意思约莫是叫他好自为之。
他将目光转向前面不远处的苏哲。苏哲不像他这么孤单寂寞,身边已围了好几个人,其中包括禁军蒙大统领、巡防营列都统、还有刚才第一个跳起来反驳自己的那位都尉。几人不知说到了什么,列都统忽然回头看向他——虽然隔着十多丈压根看不清,但贺岷还是直觉他一定在瞪自己。
能让脾气出了名的老实温厚、朝中人缘出了名的好的列都统都深恶痛绝,自己也算是本朝第一人了。
贺岷自嘲的叹息着,回头再看一眼武英殿,慢慢向宫门外走去。
可能并没几个同僚知道,贺岷是由元祐六年春闱入仕的。彼时他已在京城呆了六年,参加过两次会试,均已名落孙山告终。并非他才学不足,而是他一无银钱二无靠山,当时的太子和誉王选出的考官如何肯搭理他?
直到元祐六年,太子被废,誉王幽闭,那个一直在军中的靖王殿下上位定夺主考官。
贺岷当时并没抱多大希望,因为在京城碰壁这些年,他已认定天下乌鸦一般黑。誉王和太子为了党争可以把恩科搅得一团糟,这个靖王刚刚得势,又岂有不大肆扶植自己势力的道理。
他甚至已经决定待这次恩科放榜之后就带着结发妻子回老家去,不再让她受自己所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过得朝不保夕。
谁知这一次他竟高中了。报喜的官差敲锣打鼓来到他租住的破烂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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