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面前更过衣,他那时身形瘦削修长,皮肤洁白细腻,就像一件出自名窑的瓷器。他见我盯着看,笑我好色。我却不以为然,觉得女子也差不多生成这样,男子跟女子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长安,我有时乘车路过市中,会看到路边赤膊坦胸的力役之人,他们的身形就与裴潜很不同,肌肉鼓硕得青筋条条。乳母露出鄙夷的神色,叫我不要看,并告诉我粗陋的乡野之人才会生得那样。我那时受教,要生得像裴潜那样才是高门子弟。
现在的魏郯却教我困惑。他是高门子弟,却像市井里的壮汉那样有宽厚的胸膛和壮实的手臂,腹部也不像我的前夫韩广那样鼓得松软,而是平坦得结实紧凑。我心底想着一个问题,男人不都是应当大腹便便么……
“想什么?”魏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抬眼,他盯着我。
“……”我一愣,正想着怎么回答,他低低开口:“你看你的手拭到了何处。”
我顺着他的示意看去,登时窘然。
刚才心里净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手中的巾帕一路往下,滴水把他腰下的袴裆洇湿了一大片。
“啊……”我有些手足无措,连忙将湿巾放下,取来一块干布。可正要往那袴裆上擦拭,魏郯一把将我的手稳稳捉住。
“不必,”他深吸口气,似笑非笑,“去取一身干衣来。”
我望着他,只觉颊边发热,应了一声就转头走向箱笼。
待我终于把衣服找齐,魏郯已经走到在屏风后面。我把衣物隔着屏风递给他,魏郯接过,只听得里面窸窣响动。没多久,魏郯走出来,葛衣裹着结实的身体,大小正好。
“如何?”他问。
我讶然:“嗯?”
魏郯意味深长:“你一直在看我身体。”
我的脸一热,辩解道:“我不是看你身体。”
魏郯眉梢微挑,“那你看什么?”
我张张口,居然语塞。
魏郯不慌不忙,望望窗外,又看看我:“家宴还未开始,我带回了些蜀地的茶饼,夫人与我共品如何?”
促织在窗外阵阵叫唤,室内,铜釜在炭炉上“咕咕”地冒着白气。
魏郯与我在榻上对坐。我把捣匀的茶饼扫入铜釜,细细的茶末在水中弥漫翻腾,渐渐浮起白腻的泡沫。
以前在长安的时候,我的父亲嗜茶是出了名了。他每天闲下来就要饮茶,且一定要亲自来,不肯假借他人之手。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父亲学会了辨别水质和茶色,喝一口就能说出茶的出处。
不过由于我很懒,烹茶的技艺始终学得破破烂烂,以致父亲从来没有喝过我烹的茶。次兄曾挖苦我,说我将来要是能遇到一个喝我的茶不皱眉头的男人,就一定要果断地嫁给他。我毫不恼怒,得意地说,不用遇到,阿潜就是。
……
“上虞的青瓷?”魏郯从几上拿起一只茶盏,忽然道。
“正是。”我说,“夫君懂瓷?”
“不懂。”魏郯将茶盏的底面翻过来:“上面写着。”
我:“……”
魏郯自若地放下茶盏:“我是粗人,赏瓷清谈这等雅事,一窍不通。”
自称粗人还邀我品茶呢。我淡笑,用银勺把沫饽舀起:“可赏瓷清谈之人未必做得将军。”
魏郯看着我,唇角微微弯起。
“我征战在外,每每家书送至,备言夫人之贤。”他说,“我这庭院荒废许久,今日归来已大不一样。”
“夫君过奖。”我谦道。
釜中的茶水又沸起,我将方才舀出的沫饽置入茶汤之中,让侍婢撤下碳炉,将茶汤分入茶盏。
“夫君请用。”我将茶盏置于拓上,捧给魏郯。
魏郯结果,往盏中吹一口气,片刻,抿下一口。
“味道可好?”我问。
“甚好。”魏郯颔首。
我微笑。拙劣归拙劣,我的茶艺至少能对付夫君,父亲和兄长都可以感到安慰了。
“夫君征伐,一路顺利么?”我也抿一口茶,问道。
魏郯道:“尚可,山东平定,中原已重归朝廷。”说罢,他看看我,“我归来时,韩公仍是莱郡太守,上月韩广已娶了新妇。”
我愣了愣。
魏郯抿一口茶,神色自然得像是在说途中见闻。
“如此。”片刻,我颔首。
“我记得夫人是十五岁嫁去莱阳。”他说。
“正是。”我答道。
魏郯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品咂着茶香:“我记得彼时端午刚过,长安仍太平。”
我有些诧异:“夫君记得?”
魏郯淡笑:“我那时也在长安,夫人从宫中出嫁之事,何人不晓。”
我想想也对,点点头。
“似乎已经过去许久了。”魏郯说。
“嗯,五年了呢。”我从釜中舀起茶汤,添到各自的盏中。
心里有些不快。倒不因为避讳提起过往的事,反正它们不是秘密。但魏郯提起的方式实在太过直白,我不喜欢。
“如今夫人已入魏门,过往之事,不必思虑。”魏郯似乎也没有说下去的意思,放下茶盏。
我淡淡一笑:“敬诺。”
魏府的正堂上,灯火辉煌,案席列列。
我和魏郯来到的时候,堂上已经坐满了人。家宴把雍都的魏氏尊长和子侄家眷都请了来,众人欢聚一堂,言笑晏晏。
“孟靖来了。”郭夫人看到魏郯,露出笑容。
魏郯上前,向上首行礼:“拜见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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