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随之在耳边响起,是玉琵和玉琶细声的对话:
“老夫人呢?”
“还在睡着。”
两句话落,房间又恢复了安静。
徐善然感觉到盖在身上的被角被掖了掖,又有各种细碎的声音,间或还含着某些古怪的响声,像是气死风灯上破了个口子,又恰好有风吹过……
她睁了睁眼,眼皮却仿佛有千斤的重量,只裂开了一条缝隙够她看见窗前的那片深绿,就再次合上,带她重新陷入黑暗。
耳中的人声倒还算清楚。
玉琵稳重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急切:“我说你这个小蹄子,你好端端的抹什么眼睛,是谁给你气受了你好在老夫人面前做这副模样!”
跟着是玉琶还带着哽咽的嗓音:“多少年姐妹了你这样说我?我只为老夫人……”
“为了老夫人,便更不该这副模样!”
“我只是忍不住——”
话到这里一转,又有第三个声音插了进来:“老爷过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房间内静了片刻,跟着玉琵的声音响起来:“老夫人还在休息,请老爷回吧。”
阖着眼睛的徐善然费力地牵动了一下唇角,嘴角似扭出了一个弧度,又平复下去。
年轻的时候说成了老封君,就要将院子里挡阳光的大树全部砍去,但等她真当了老封君,她看着院中的这棵大树,却越看越觉得可爱。
也许是因为那个时候的她已经如同眼前的这棵大树一样,将自己的根须深深扎在林府之中,掌控着遮蔽着林府的一切人事。
院中的丫头到底没有挡住一心尽孝的儿子。
徐善然听见对方进来,跪在床头抹泪自责,句句不离愿意折寿换她安康的表白,唬得一屋子的下人劝着架着,吵吵嚷嚷好一阵后,徐善然的耳边才恢复清净。
这时候又是玉琶呸了一声,快言快语说:“我看老爷要是真有一分孝心,就不该每次来都要哭天抢地指天立誓一番,外头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我们家的老夫人已经过身了呢!”
玉琵怒道:“还不闭嘴,合着事情你做就行,别人做就不行?”
“那哪一样……”玉琶回了一声,声音到底歇下去,房间内便再没有了交谈声。
是不一样的。徐善然心想。
她身边的这几个丫头,身契收着,打小调/教着,一日日放在眼前看着,从垂髫稚童看到如花似玉,哪一个不比那个对她又畏又恨的庶子贴心贴肺?她们流的眼泪,她相信至少有一半是为了她;而那个庶子呢,她也相信是真情实意。
真情实意的喜极而泣。
多高兴啊。
压在上头的嫡母要死了,磋磨亲娘药死亲娘的嫡母要死了,掌控着他成长乃至婚姻的嫡母要死了,一手推他上官位又抓住他没法放下手中权柄的心理而日日受着尊崇供奉的嫡母终于要死了。
熬着、熬着、总算熬到了这老妖婆先走一步,世上哪还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情呢?
“姑娘?姑娘?姑娘回答妈妈一声好不好?”
“姑娘是不是在跟妈妈做游戏?姑娘该起身了,姑娘想吃什么想穿什么,且说一声可好?”
“姑娘,太太马上就……”
过去的声音在回忆的间隙里又遥遥地传来。
徐善然努力想要辨认清楚,却有另一种摸不清的力量将她禁锢在回忆里。
大概真没有多少时间了,回忆绕着回忆,搅得她都有些不安生。
在她的记忆里,她和林世宣甚少争吵,便有几句拌嘴,也没有将气过了夜的。
翩翩贵公子,皎皎世无双。
那些说她低嫁了的女人后来听闻林世宣的风仪后,不知有多羡慕她又将手中的帕子揉碎了多少。
再加上林世宣只有她一个妻子——至于那些通房歌妓,不是没名没分就是不在眼前杵着,她也犯不着生那个闲气——她真算是一颗心都扑在了对方的身上。
所以最后。
最后,在知道林世宣一碗一碗的药想要药死她的时候,她才真正觉得天塌地陷了一般。
外祖绝嗣,满门凋零。
娘家获罪新帝,男丁也多是流放千里。
但国公府的女眷还留在京中,嫁出去的姑娘也并不跟着获罪。
那一段时间里,徐善然将出生二十多年里都没有尝过的苦头尝了个遍,忧虑亲人,忧虑自己,仅仅几天,就瘦得尖了下颔。
是林世宣执着她的手说世有三不去,她永远是他的原配嫡妻。
其实这个时候,不管林世宣是要将她送进家庙还是一纸休书,她哪怕苦恨对方无情无义,也只无言以对。
婚姻结二姓之好,出嫁女因娘家而煊耀,难免也因娘家而飘零。
她能够理解林世宣。
他刚刚从京师外放,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又要扶起延平林,不可能得罪新帝。
家庙或者休书,她都接受。
但林世宣在她面前喁喁情语,一转眼却将害命的药并食物递到她手中。
当时她已经喝了有月余了,渐渐的便在床上不大起得来。林世宣每每来看她的时候总要温言软语抚慰一番,她也拼命想要提起精神,她还有亲人,还有孩子,还有丈夫……
直到她当时的贴身大丫头跪在脚踏前,单薄的身子委顿在地,颤栗哭泣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说了很多,徐善然一个字都不相信。
林世宣为什么要杀了她?
她没有了娘家撑腰,不管是进家庙还是休书,她都没有办法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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