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滴眼泪。
往如烟躲在门缝里所看到的一切,模糊了,不见了,唯一剩下的,便是那个女人的一汪眼泪。
在这个狭小闷热的房间里躲藏着,往如烟用手紧紧捂住怀里弟弟的嘴,不让他发出任何的声音。因为就在刚刚,她得知了自她出生这十五年来最大的秘密。
她的亲生母亲杀了她的母亲。
起因追溯至二十年前,她的父亲曾在年轻时爱上一位女子,两人私定终身,相约起誓终生不嫁娶他人。可偏偏事与愿违,他后来却爱上了别人,那人竟然是她的亲生妹妹。
于是妹妹鸠占鹊巢,男人心生愧意,两人匆匆成婚之后生下了一个女儿。
往如烟的轮回世。
当时她的父亲已是当地官员,位居高位,不仅需要严格遵守新时代的一夫一妻制,还必须只能拥有一个子女。为弥补对那个女人的内疚,也为自己日后能再生个儿子,他将往如烟过继给最初爱上如今不再相爱的女子,他如今妻子的亲生姐姐,此生不愿再嫁他人的女人。
可在当时的环境下,单凭一位独身弱女子,实在完全无法养育一个凭空出现的小孩。纠结万分之下,他的父亲提出能够承担母女两人日后的生活。
十几年来在同一屋檐下,这对姐妹的相处竟然能够相安无事,往如烟也就并不知这些过去之事。亲生父亲在她的面前以姨父相称,亲生母亲则是她的姨娘。姨夫曾经戏称她的母亲是姐姐,在这个家里称之为“大姑娘”,姨娘是妹妹,便是“二姑娘”。
往如烟跟着他的话问道:“姨夫,那我呢?”
“你?…你是我们家的小公主!”
“不!我不要做公主,我要做三姑娘!”
一句戏言不知逗笑过他们多少回,这种日子,在姨娘生下儿子后,开始渐渐发生巨大的变化。先是浩浩荡荡的政治运动,她的姨夫被人举报有二女共伺一夫的嫌疑,被解除公职,深陷□□。
姨夫被打倒后,家里没了生活来源,姨娘刚生完小孩不久,性格开始有些变得古怪和暴躁。往如烟借着她的眼睛观察所知,可能是产后抑郁,在那个闭塞的年代,人生病都难治,更何况心生病。
自己的母亲作为姐姐,独立撑起这个家庭的重担,自然生出些许埋怨,引起矛盾。爆发之时,她正在房间刚刚将婴儿哄睡不久,厨房里砰噔的声音,夹杂叫喊声,让她得知无数个惊人的消息。这时看得出那个弟弟快要醒过来,她下意识去捂他的不是耳朵,而是随时会哭喊出声的小嘴。
直到外面渐渐没了声响,她从门缝中看见做了自己十五年母亲的女人倒在地上,临死前歪着头,泪水从眼角边流向鬓角耳轮。
一眼注视着自己,又好像没有焦距,如同深渊。
☆、三姑娘
往如烟报警了。
她毫不犹豫地指认了那个,只做过她不足一日亲生母亲的女人。虽说,她们十五年来都同住在一起,其乐融融,但这并不能掩盖往如烟此时心里的恨意。
可是姨父,却成了她的亲生父亲,在□□得面色枯黄之下回到家里。见到的只有一滩血迹,和一个无比震惊的事实。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如此恶性的杀人事件,就算父亲不停地奔走提告,却并无任何缓余的消息透出。更何况,他还是一个“背景”不太干净的人,正在遭受“组织”上调查的男人。
在这个家里发生的事情,往往成了乱世之下,重典治国的牺牲品。
她因为了自己所认识的母亲,将亲生母亲送上了断头台。听到处决后那日下午,父亲无声地回到家里,如同行尸走肉般抱着弟弟走向阳台,任凭他在怀里哭闹,转回头对她咬牙切齿地说出一句话。
“我愿你死后——永世不得轮回!”
纵身一跃而下,哭声破啼而断。
一瞬之间,了无生息。
七日后,她生无可恋地看着四人牌位,突然觉得无论这些人生前做过什么,只要他们如今死了,总会被旁人唤作一声大人,用金雕木漆牌位供上高台。
千夫所指的,只有她作为这场变故中唯一活下来的人。她被称之为罪魁祸首,她被指责苟延残喘。无数人在她面前冷眼旁观,在她背后嗤之以鼻。
可是众人皆不知,她早已有了必死的决心。
因为又有谁会知道,连她自己,也同样认为,害死他们的人,就是自己。
负罪自杀,含悔而死。
或许,这便是她最好的归宿。
“扑通——”
一记落水的声响,令木舟上的两人纷纷回头,望向内河上一座石拱桥下,翻起的一个水花,
“师父,有人落水了。”
小凌转头对师父问道:“要救人么?”
“当然救,这人看来值得你来试一试。”
两人靠近桥下,又是一声扑通跳入水中,将往如烟救起弄醒。
“道长救命之恩,此生无以为报,可我一心求死,还望道长成全。”
往如烟不愿苟活,妄图再次跳入水中,被道长拦下,含着眼泪半晌才愿说出心里话。
“这位姑娘,今日我救你一命,不必还报,你来答我三个问题即可。若是答得出,我便不拦你,让你再死一回。如何?”
往如烟深吸一气,缓缓开口:“道长请问。”
“这第一问,是问:你可知何为活?何为死?”
“生死之事,不敢妄论。”
往如烟如实而答,却听道长开口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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