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连周梨都没有。
此刻说出来,那些或惊惧或狰狞但皆布满血污的脸重现了,而他还是十六岁的少年,疯了一般地在尸堆里徒手扒开每一具腐臭的尸体,任凭血水污泥沾了满身。
周梨在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很久,她感到他逐渐平息下来,但依然扣紧了她没有松开。
江重山看不到,但他的声音掺了泥沙似的,让人透不过气,脸上的表情不比江重雪好上多少,“我养了一年多的伤才回到金刀堂,这里早已人死楼空,神龛上的骨灰坛子和牌位我也不知是你摆上去的,只当是金刀堂还有弟子活着,曾经在我养伤期间回来收敛了同门的尸骨,所以我一直在此等人归来,我想,不管是谁,能回来一个也是好的。我还当在我死之前都等不到了。”
他拽紧江重雪半副衣袖,“重雪,你回来了,很好,很好。我总算没有白等。”
江重雪的目光重新掠回到他脸上,顿了顿,终是问出了口:“大哥,你身上的伤从何而来?”
江重山把唇抿成一线:“这不重要。”
都已经伤成了这样,还不重要么。
江重雪拍桌道:“你脱了衣裳给我瞧瞧。”
江重山平静地道:“没有这个必要。”他换了话头:“方才与你对招,这几年你长进了不少,刀法已有九成的火候了。”
周梨这时问道:“江大哥,你方才使的是什么内力,十分怪异,不像是寻常的武功。”
江重山哼了一声,唇角弯了弯,“我还没问你,你这丫头,小小年纪,使的是什么武功,这般厉害。”
周梨笑了笑,“江大哥承让而已。”
“我与人动手,从不承让,”他脾气简直比江重雪还差,直截了当地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和重雪在一起?”
周梨看了看江重雪,“重雪哥哥是我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江重山哼了一声,明显觉得周梨在糊弄他,“成亲了吗?”
周梨身子一歪,脚底打滑。
江重雪便细细地把这四年来所经历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地讲给他听,从捡到周梨开始,再到与青城派结了梁子,然后是叶家兄妹,再是被楚墨白打伤,机缘巧合之下来到梅山绝谷之中过了四年。
就怕遗漏了什么,他说的极其详细。
这一说来,就是大半天的辰光。
周梨默不作声地退出了屋子,把这团聚的时光留给他们两兄弟。
她寻到厨房去煮茶。
东西都是现成的,灶台上很干净。
她先把泥炉子搬出来,取了茶锅刷净放在炉子上烧水,然后坐在厨房外的台阶上等着水开。
明日想必不是个好天气。
她支颌看天,月亮隐匿了,星子也不过寥寥几颗,衬得本就孤清的金刀堂又多了萧索疏离。
她有点怀念梅山,第三年她学成了轻功登上去看过一次十里梅林,鲜艳的梅花朦胧在细雪里,好看得打紧。
她与江重雪曾在那梅花树下切磋过一次,刀光剑影于细碎雪沫间一闪而逝,雪片纷纷扬扬如砂糖糕。
这样一想思绪就开了闸,想到了聂不凡,又想到了那座无谢园,以及园子里的哥舒轻眉,还有现在的梅影,求醉城的哥舒似情,碧水宫的陈妖……
想着想着,这时,一抹灵光破开尘土闪现在脑海里,她蹭地跳起来,登时打起了精神。
背后一阵云烟缭绕,茶水沸腾出声,茶壶盖子突突突地冒着热气。
她从回忆中惊起,赶忙扯了块布包住茶壶把手拿离了火源。
把茶水送过去的路上,周梨无言地看着廊外被风打落的一地树叶,思忖该不该把自己想到的事情告诉给江重雪。
江重山身上所穿的黑袍总让她觉得十分眼熟,方才灵光突现,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现问题的话,四年前那座破庙之中,那四个人就是穿着和他一样的黑衣。
这天底下的黑衣当然是有许多,但衣服上的梅花绣纹也一模一样的当属罕见,江重山的黑衣上也绣了梅花图案。
那个破庙的晚上江重雪只醒来了一会儿,其余时间都昏迷着,但周梨却是近在咫尺看到那个古怪女子,以及她衣襟袖口上的梅花。
江重山居然和梅影有关系,乱葬岗那两宗命案……
她正想着,走到屋外听见里面传来不大不小的争吵声。
说的好好的,怎么吵起来了?
周梨快步过去,听到了几句交谈。
“我等了四年才把你等来,你却与我说这样的话,你难道不想为金刀堂上下报仇了吗!”
“我当然想!”江重雪气急地道:“可我不会把阿梨牵扯进来,她不是江家的人,也不是金刀堂的人,江家的仇恨,绝不会匀给她!”
“那丫头武功那么好,你不利用她去杀楚墨白,就凭你这身功夫,何时才能报的了仇?!你若觉得她不是江家的人,那就赶快与她成亲,不就一举两得了吗?”
江重雪不敢相信他会说这样的话,“大哥,你在说什么?”
“怎么,我听你口气处处维护那丫头,想来也是喜欢她的,那何不把她娶进门,这样一来也就是江家人了,江家的荣辱她都占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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