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实上,读书入仕固然重要,务农者就不重要么?手工艺人便不重要么?在皇后娘娘眼里,这些勤劳辛苦的普通老百姓,比那些只知道读死书念酸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读书人”重要多了。农人能够种出粮食,手艺人能做各种各样的必需品,但那些只识了几个字就自命不凡的酸腐文人又能做甚么呢?开私塾教识字恐怕都会教坏了孩子。
众臣都陷入了沉思,他们当然更清楚,不通世务只知念书识字的读书人实在是太多了。即使没有能力挣得功名,他们也仍然当自己是“上品”,不屑于学习其他事。说实话,朝廷与官府里确实聚集了国朝所有的聪明人,可这些聪明人却未必通晓实务,都只能从头学起。但这样的人又如何能真正起到教化一方的作用呢?
“不提其他,只说农事。”朱祐樘接道,“为何很少听各州府提起,他们治下的农人能够不断发现良种,能够不断提高亩产?是因为他们不重视农事么?不是,是因为他们大都不通农事。即使略懂一二,也无法教导农人如何才能更进一步。”
“世世代代传承的种粮之法,多半只是凭着经验口耳相传。即使农民于种植有些心得,也不会传得太远,毕竟寻常人不可能猛然提升亩产,顶多只是被人称之为侍弄田地的好手罢了。但发现玉米这样的新粮种后,朕便觉得,不能满足于现状。提高亩产的法子必定存在,无论是稻、麦或是玉米,亩产或许都能不断地提升。”
“农事乃国本,毕竟民以食为天。朕希望诸位爱卿都能开阔眼界,绝不能固步自封,轻易便满足现状。聚集一群专精此事之人,不断地提出灵感与改进之法,亦有人愿意相信他们,愿意与他们交流经验,愿意试着耕种,才能更进一步。不过,朕也不会强求你们赶紧选出些人来学习农事。所以,此事便暂且交由皇庄来办。”
皇帝陛下说罢,皇后娘娘便道:“皇庄研究的种植之法,随时可分享给所有人。我也希望各州府能派人来跟着学,毕竟农事可不是靠着一本册子就能学会的。若是各州府都有精于农事之人,自然便能教导农人。不过----”
她顿了顿,方继续道:“一方水土,各有不同。皇庄只集中于北直隶,改善的种植之法自然也只适合北直隶。对于江南、湖广以及川渝等地,却是没有甚么可借鉴之处。所以,我希望户部能支持皇庄在各地扩张,以备研究不同的种植之法。”
“……”周经愣住了:等等,他不是反对皇庄扩张么?皇后娘娘不是该先陈述各种理由来说服他么?怎么直接就提出让户部支持了?!
仿佛瞧出了他的犹疑与不解,朱祐樘温和一笑:“周爱卿,种植之法重要么?”
当然重要!且不说寻常的粮食,接下来须得全国推广玉米,也该让皇庄教导各州府,随时帮着他们解决疑问才是。可仅仅只是研究种植之法,需要那么多田地么?买一处各色田地都有的田庄作为皇庄,不就足够了?若是任由皇庄扩张,依旧隐患重重啊。周经拧紧眉,有些迟疑:“陛下与娘娘希望,各承宣布政使司都有皇庄分布?最终会像北直隶这般,占据十之二三么?”
“是,我希望最终皇庄能占国朝三成田地。”张清皎毫不犹豫地回道,“这些田地绝大多数是括隐而来。换而言之,我认为通过皇庄来括隐,比户部发布清丈田亩的政令更合适。”
闻言,众位大臣无不微微一震,拧眉细细思索起来。毫无疑问,“括隐”对他们而言,比暂且有些虚无缥缈的“种植之法”更重要。因为括隐出来的耕地是实实在在的,而种植之法所带来的好处暂时他们还无法直观可见。
张清皎接着道:“皇庄扩张,不会损害任何人合法取得的私产。只是希望那些靠着荫蔽隐匿大量良田的家族权衡官途与利益,懂得轻重缓急。而且,以皇庄与御马监的名义行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蚕食,不容易让人生出联想。若是换了户部发布政令,即使只选几处地方试行,也极易引起警惕与不满。”
“娘娘,南直隶已经有人想方设法阻止此事。无论是用甚么方式夺走他们口中的肉,他们都绝不会善罢甘休。”李东阳道。若非南直隶有人察觉出了危险,怎么会千里迢迢唆使御史上折子弹劾呢?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又能如何呢?”张清皎淡淡地道,“弹劾?没有实据,皇庄反倒可将他们隐田的证据呈上来,最终他们又能落得甚么好处?煽动?皇庄里的佃户比外头的佃户过得好,承包也能保证田地所有者不受任何损失,他们还能煽动谁去?”
“若是这些人闹得狠了,朕不介意让他们清醒清醒。总归须得杀鸡儆猴,就看谁先跳出来了。”朱祐樘道,“原便是他们不占理,朕倒要看看,他们能折腾出甚么事来。”若真有地方大族把持一地,上下沆瀣一气,便意味着从上到下都得好好捋一遍,不然极有可能留下诸多隐患。
群臣难得听皇帝陛下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样的话,都不怀疑他对于“括隐”的坚决。既然皇庄不占那些需要交粮税田赋的田地,似乎确实于国没有甚么害处。若是缓缓蚕食,也没有人会想到这是在“括隐”,只会觉得是御马监在变着法子捞产业。但捞过来这些产业又是符合律法的,他们也只得吃了这个闷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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