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已经学会了深藏不露,学会了城府心机,学会了隐于暗处的手段和机锋。
学会的越来越多。
益王是他的长兄,有权利参加夺嫡的是益王,德贵妃、镇西王和贾家扶持的也是益王。他只因为比益王晚出生了两年,似乎就与这一切注定无缘,并且为了不让益王在夺嫡之前先把矛头指到他身上来,他还要假装成一个闲散逍遥碌碌无为的皇子,以掩人耳目。
但他比任何人都要沉得住气。因为他知道益王是个没多少脑子的蠢货,而且从小到大一路顺风顺水,没有经历过磨砺,自大浮躁,急功近利,成不了大器。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有这个耐心慢慢等。
无论多么不择手段,等到他登上权力巅峰的时候,他一定不会让他和他所爱之人的人生被掌控在别人手中。
他再也不会让她看着他装出一副温柔深情的样子,八抬大轿凤冠霞帔地另娶他人,而她只能从侧门被草草地迎进王府;看着他和其他女人名正言顺地一起出双入对,一起同桌用膳,而她只能站在旁边布菜伺候;看着其他女人在她前面生下他的孩子,而她的孩子只能喊其他女人为母妃,永远都不能叫她一声亲娘。
总有一天……他真正执掌这个天下的那一天,他会牵着她坐上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的位置,会把本来只有她才应该得到的一切,统统补还给她。
再没有人能拆散他们。
可惜,他用二十五年时间做了一场豪赌,最后还是没有赌赢。
甚至连他登上皇位的这两个月,为了笼络朝臣,稳固皇位,他还是无法立她为后,不得不纳其他的朝臣之女进宫。
他的正妻,她连一天都没有当过。
谢逸司突然拉起刘贵妃。
“跟我过来一下。”
他带着刘贵妃,去了皇后所住的永和宫。
京都被攻破的时候,谢逸司并未派御林军拦着宫里的妃嫔和宫女们,大多数人都已经逃走,包括刚立不久的皇后也被中书令接出了皇宫,现在永和宫里几乎空无一人。
谢逸司亲自找出皇后的全套正装服饰,帮刘贵妃换上,他牵着刘贵妃,坐在了永和宫大堂只有皇后才能坐的那个位置上。
“现在朕还是大元的皇帝,朕立你为后,虽然只是口头谕旨,但从现在起,你已经是朕的正妻。”
刘贵妃泪流满面。
“不……我从来没想过要什么皇后之位……你没有欠我任何东西,这些年我过得很好……”
谢逸司望着她,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
“但我想给你一个名分。我等了这么多年,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可以随心所欲无所顾忌,不用理会外界的压力和桎梏,光明正大地跟你以夫妻的身份站在一起。现在我终于等到了。”
尽管不是他期望中的结果,但他终究还是实现了他多年的夙愿。
只有在这个时刻,他们之间没有身份地位的差异,没有世俗权力的阻挡,再无任何隔阂。
在他即将死亡的时刻。
谢逸司的身后,永和宫的大门被缓缓打开,他转过身去。
大门外包围着一大群人,太子、宁霏、谢渊渟、阮茗,都在那里,甚至还有坐在轮椅上的谢晋宇。
谢逸司平静地望着众人,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的嘴角突然有一道黑血溢了出来。
“他服毒了!”
阮茗猛然叫起来。宁霏一个箭步抢上去,封住谢逸司身上的几处大穴,阻止毒素发作运行,但她一探上谢逸司的腕脉,就知道已经太晚了。
谢逸司早就已经服毒,毒素遍布侵蚀了他的全身,只是表面上看不出来而已。毒性一发作,再高的医术也不可能救得回他的性命。
谢逸司的目光缓缓地落到谢晋宇的身上,然后又落到阮茗的身上,但他的双眼正在飞快地失去焦距,像是骤然失去了所有星辰月亮的夜空一般空洞茫然,黯淡无光,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看清楚面前的人。
短短片刻之间,他的瞳孔就涣散开来,变成了一动不动死气沉沉的凝固状态,像是陵墓中不透明的黑色琉璃。
他的嘴唇微微地张着,也许是有很多话想说而来不及说,但也许其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也许了无遗憾,也许恋恋不舍;他也许对眼前的两人心怀歉疚,但也许从来就没有为他所做的事后悔过。
宁霏慢慢松开了谢逸司的手腕,站起身来。
刘贵妃仍然穿着那一身皇后的盛装,她刚刚还满脸都是眼泪,但看到谢逸司毒发身亡的时候,反而异常地平静如水,仿佛在她眼前发生的是一件最容易接受的事情。
她问太子:“逸司说皇兄心地仁厚,不会牵连无辜,不知道能不能放过晋朗?”
太子道:“自然可以,这一切跟小十二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本宫为何要去为难一个九岁的孩子。”
刘贵妃道:“那就好,多谢皇兄。”
她在谢逸司身边蹲下来,抽出他身上的佩剑,倒转剑尖对准自己的心口,没有下定决心的深呼吸,没有鼓足勇气的蓄力,剑尖像是穿透一页纸张一块布料一样,从从容容平平稳稳地从她的身体里穿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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